凌樾知他这种有今朝没明日的人,最爱攒钱留后路。若是见了名贵之物,第一想法就是换钱,怎么舍得吃进肚子里果腹。 故而每每送来之时就已是一碗又一碗的药汁了。 “呜呜……沈公子不知,前两日圣上御赐了最后一朵雪莲给太子妃保胎,但送来时正入了殿下寝宫,还未来得及取出,太子妃便要生了。”丫鬟哭得止不住气,“眼下雪莲被锁殿下寝宫,可殿下偏偏不再宫里,我们无诏私闯是要以谋逆论处的!沈公子,沈公子,你与殿下有情分,殿下定然不会忍心伤你,求求你了沈公子,只有你能救太子妃了!” “情分?你们明知我在殿下心中连个下人都不如。我的下场会比你好吗?”沈颜平淡的问。 宫商闻言更是撒泼大哭,责怪道:“沈公子你怎能见死不救,太子妃平日对你的好,你都忘了吗!” “我忘了如何?不忘又如何?”沈颜反问:“如此生死关头,你们人人都能去救,为何偏偏等着我去?平日里天天道太子妃待自己恩重如山,万死不能相报,怎么今日就畏头畏尾了?” 沈颜合上门,将人赶了出去。 而后太医便来了,在他殿前跪了一排,几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言辞恳切地求他相助,“沈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太子妃真的要不行了,若再过一个时辰,无药相救,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得了。” 又有一位劝:“沈公子莫怕,你今日事出有因,救了太子妃,乃大功一件!殿下绝不会责怪你,倘若有事,老夫第一个替你作保!” 那你为何不自己去呢?沈颜很想问。 所有人乌泱泱跪了一片,求他出手相救,搞得他好似残害容云瑾的罪魁祸首一般。 完全将容云瑾生死至于不顾。 原来他以为金尊玉贵的人,在这皇权倾轧之中,与他也没什么分别。 沈颜推开了东宫门。 尽管他知道,容云瑾不可能有事,临到最后自然有人替她取药。可能还会给他冠以个“见死不救、无情冷血”的名头,也真是好笑,他何等何能,值当太子妃以命相赔。 反正事情也做了,他守在太子妃门外,听着惨绝人寰的痛呼哭喊,便觉得女子当真不易,凌樾要待人再好些才是。 当一声婴儿啼哭响起,沈颜落下泪来。 真好,好似他心里破碎的半圆都被胶黏上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是凌樾的孩子啊…… 长得可真丑。 —— 凌樾匆匆回宫,没有看孩子一眼,径直提着马鞭,勃然大怒地踹开他房门。 “谁准你擅闯孤的寝宫!” 凌樾气急了,拿着马鞭击花瓶,鞭响与瓷碎的声音吓得众人仓皇逃离。 沈颜垂着头,手里的空竹滚落在地。 “孤的话,你是半点也听不懂!” 凌樾看也不看地迈过那枚空竹,沈颜却兀自出神,“太子妃诞下麟儿,殿下应当先去看一眼的。” “麟儿!麟儿!你闯下弥天大祸!还有心情操心这些破事!” 这是破事吗? 明明是比得了皇位还要重要的事情啊! 沈颜以手叩头,“沈颜知罪,愿受惩罚。” 凌樾气得揉着眉心,绕着他焦躁地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他面前,失望地道:“你何时才能收起那些不合时宜的好心!” 不合时宜…… 可若不是哪些不合时宜,他又怎会认识凌樾,怎会不过见过一面,就把视为生命的几年积蓄,全部都给了他。 沈颜的眼睛很酸,耳边好似还传来着记忆深处的声音,一声声再说: “阿颜,你很好。”“阿颜,不必学他们。” “阿颜,我希望你永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然后被一声“你何时才能收起那些不合时宜的好心!”给打破。 虽然还是忍不住心脏抽痛,但已不似从前那样肝肠寸断了。 没关系。 我记得就好。 沈颜如是想着。 殿外传来许多密集的脚步声,还有铁刃撞击的响动,不一时便将殿门围了起来,“大理寺卿宋日安奉命查探‘太子玉印被贼人冒用,擅闯刑部放景阳王’一案!” “来得正是时候!孤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蔑视君威,到东宫来偷东西!”说罢凌樾便带着宋日安去查看寝宫。 沈颜身为最大嫌疑者,自是被官兵押了过去。 宋日安一看玉印,便觉棘手起来,“贼人未曾盗走玉印,仅偷盖了几个文书,没有证物,着实难办……” 凌樾状若无意,拿起玉印,指腹在残留印泥上按了按。 宋日安案子审得多,即刻反应过来,便着人带了条狗来,押了所有小厮齐聚殿前,让狗嗅了一圈,而后咬着个内侍不放。 便有一棍直接从内侍背后将他击打趴地,宋日安厉声道:“谁人指使你嫁祸太子!” 内侍哭天喊地,“我没有啊!我真没有啊!当日只有沈公子一人进了殿,与我何干啊!” “朱砂内含蓖麻油,气味辛辣,只在你一人身上嗅出,你还胆敢狡辩!”宋日安下令,“给我打!打老实了为止!” 内侍死不承认。 哪有人犯了此等滔天大罪敢承认的,派去暗查的官兵姗姗来迟,对他耳边低语,“此人乃刑部尚书安插进府”。 宋日安一听,脸色大变,朝太子偷看一眼,心下思虑,两个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人,便想将此事拖回大理寺再斟酌。 凌樾适才开口,“此人怕是一时半会审不出结果,还望大理寺尽快给孤一个清白。” 宋日安感激称是,快点走最好,太子虽一直配合,但周身的煞气就好似压顶的黑云,直教头皮发麻,更别说办案了,他忙唤人带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内侍走,自然也没放过一直押着的沈颜。 凌樾淡淡道:“他犯了何罪?” “东宫守卫森严,倘若不是他擅闯,怎会给贼人可乘之机!”况且此事未见分晓,此人也脱不得干系,但他不便现在说,毕竟将东宫搞得一团糟,什么也没审出来,岂不是惹人耻笑。 凌樾点头,“言之有理。” 宋日安回以一笑。 突然,他看见凌樾抽过官兵腰间长刀,寒光一现,猛地劈向那美人尾指。 鲜血飞涌。 宋日安被他身上杀意震撼。 “滚过来。” 十指连心,沈颜疼得左手痉挛,浑身发冷,血湿了半幅衣衫,仍是咬着唇,一步一步走向凌樾。 “你给孤好好看着!”凌樾掐着他的下颌,让他看地上断指,冷漠道:“擅闯东宫,理应当斩!若不是见你救太子妃有功,今日这刀,劈得就是你项上人头!” 凌樾虽是骂沈颜,漆黑如墨的眼眸,却如鹰隼死死盯着宋日安。 宋日安只觉后颈发凉,这哪里是砍下人,这分明就是知道与刑部尚书有关,怕他偏私,给他下马威啊! 宋日安咽了咽口水,慌张告退。 走至门外似还能听见,“大人,那人也有嫌疑,不带走吗?” “滚滚滚!殿下都亲自罚了,要你多事!” “快走、快走!” ---- 周四见!爱你们! 别怕,狗樾欠阿颜的都会还回去啦! 这篇文没有写重生就是因为我不想写爽文。 想写乱世之中无法容存的一段情,写夹缝求生的一点温存,写无可奈何的隐忍痛苦,这也是我觉得古人有魅力的地方,因为背负了很多东西,即使失去一切,也不得不咬牙活下去,完成未竟之事。 但没有人能既要争夺皇位又要抱得美人归,狗樾在选择皇位的那一刻,就注定和沈颜走不到最后。所以他也怕,怕留沈颜一个人在西凉,鞭长莫及,护不得周全;放在眼皮子底下,又怕争权夺位血雨腥风,他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沈颜曾经心悦的人。 所以他一直不愿碰沈颜,希望等以后尘埃落定,再给沈颜选择的机会。 可惜百密一疏,世事无常,凌樾也只是个普通人。
第30章 我放下了死 那日为沈颜接尾指的太医,是容云瑾找来的。 但他运气不好,中途灌脓发炎,治疗几经失败。容云瑾刚产子,身体虚弱,还握着他的手哭了很久,说要不是为了救她,沈颜也不会受这个苦,这样漂亮的一双手,竟变成这副模样。 容云瑾不知情吗?哪有那么巧。 但小殿下很可爱,希望容云瑾多带来看看,又希望她不要带来。 顾忘说他瘦了好多,身上好像一点肉都没了。 顾忘叹口气,“阿颜,你此次能保下命,着实是死里逃生。若不是殿下心细如发,熬了七个通宵,才在玉门关截杀景阳王,连同刑部尚书一脉,连根拔起。否则现在押在午门的就是你了,下次可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沈颜闻言,很专心地看了看他,然后淡淡的笑了一下,“顾将军,我空竹不见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顾忘却说,“你手伤都没好,找什么空竹!别碰了,都是些小孩子家玩意儿!” 小孩子家玩意儿。 真傻,停滞不前的只有我一个啊。 沈颜:“顾将军说的是。” 沈颜垂下眼帘,晃了晃自己的左手,青黑的药草汁从白白的绷带里透出来,散发着腐臭的气味,一切都在衰败朽烂…… 沈颜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那日寒刀落下的一幕。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很可悲。 凌樾拔剑斩他手指时,他想得竟还是从前在沈园,他求着凌樾教他写殿下的名字,凌樾将他搂在怀里,握着他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凌樾”二字。 他问“樾”是什么意思? 凌樾说是“大树”。 他笑了起来,觉得这名字起得真好,凌樾可不就是为他遮风挡雨,可以依靠一辈子的大树吗。 后来他才明白,凌樾可以是天下苍生的大树,可以是容云槿的大树,独独不会是他的。 —— 流云飞逝,韶光荏苒。 不过一瞬间,就到了小殿下满月宴的时候。 天子久病难愈,二皇子逃狱死了,九皇子疯癫在冷宫,凌樾的势头如日中天,来赴宴的人多得难以想象。 甚至连圣上都来了。 沈颜不愿去凑这个热闹,也没资格去凑这个热闹。 但该送的贺礼自是不能少。 他没有值钱的东西,唯一不一般的,便是发髻的一支——浮云簪。 权当给小殿下取乐了。 沈颜想趁早避开喧闹的人群,一醒来就出了门。 东宫布置得十分隆重,红灯笼、平安结,挂满了每一个角落,歌舞请得是御用的梨园戏班,听说是凌樾冒着被御史台戳着脊梁骨骂的后果,在重病天子身前求了三日才得来的恩赐,面子给足了容云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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