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族人几乎是跌进了殿内,血迹顺着他们的身体缓缓向下滴淌着,而他们却根本顾不得起身,只是焦急地环顾着寝殿,寻找着帝姬的身影。 终于,在他们的目光与桃夭对上的那一刻,他们几乎是惊叫出声,即便话音伴随着痛苦的吸气声,可他们仍是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那些族人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最终只化作两句话。 “逃!” “阿夭,逃!快逃啊!” 没有帝姬,此时此刻,桃夭只是九黎族中,与其他孩童一般,是一位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乍见此般场景,桃夭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巨大的惊惧与害怕如同藤蔓一般紧紧将她攥住了,她只觉得脑海轰然作响,就连耳畔都在嗡鸣。 她几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自觉地顺着那些流淌的血迹向外望去,可殿外的景象却让她心下骤然一骇。 残肢断臂,堆积如山,不远处不知从何而来的数头妖物不断的捕猎着四周窜逃的人影,浓稠的鲜血顺着残缺的尸体向下滴淌着,像是无数条扭曲的血蛇。 堆积的尸体中,一颗沾满血的头颅滴溜溜地滚动着,停在了她的脚边,双目圆睁,像是害怕,又像是不甘。 那是昔日与她一同在源罗节打雪仗的玩伴。 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瞬时在胃中翻涌着,直冲喉管,但她却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强行按捺住那种恶心感,直直冲向那些族人的方向,伸手想要将他们扶起,可无论她如何尝试,却根本无法挪动他们的身体。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原来那些拼命撞开她房门的族人,大多都断了手脚,根本无法站立。 这些人里,有老人,有青年,甚至还有和她一般大的少年少女,他们明明该害怕,该恐慌,甚至应该拼死想着逃离,可他们只是不断地挥着手,用尽全身气力一遍又一遍地将她推开,口中焦急地喃喃着。 “快走吧。” “快走吧。” “帝姬……快走吧……别管我们了,快走吧。” 他们不断地呼喊着,见她仍是不愿挪动步子,纷纷念出法诀,调出体内最后一缕法力,那些金色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将她裹挟在内,竭力把她推出了殿门。 “我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 “但你是帝姬,你注定……与我们不同。” 被推离那一瞬,桃夭听见他们这样说,话音中没有一丝不甘,唯有对于自身生死的了然,与甘愿。 他们殷切的希望着九黎一族的小帝姬能够活着,哪怕整个巫冢将要覆灭。 可明明都是命,又有何不同? 环绕着巫冢的灿金色屏障不知何时早已消弭地一丝不剩,眼前只剩下赤裸裸的天空。 血色的天幕与地下流动的鲜血交映着,雷鸣骤雨,击打在积雪中的雨珠混合着血水,像是谁不断坠下的血泪。 掩于世间千百年的古神脉系,就这样,缓缓步入消亡。 桃夭甚至还未在殿外站稳,手腕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攥住,耳畔响起一道熟悉而温暖的声音。 “阿夭!”妇人呼唤着她的名字,担忧中带着一丝欣喜:“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但是下一秒,宥莲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神色猝然变得焦急起来,不住地低声喃喃着。 “躲起来……对…躲起来,不能被他们发现你。躲起来……” 妇人突然发狠似的拽紧了桃夭的手腕,念出法诀,灿金色的光芒萦绕着她们周身,推动着她们不住向前。 “躲?躲去哪?阿爹……阿爹呢?”手腕上传来清晰的痛感,但桃夭没有在意,她不安的四顾着,除却一些跟着阿娘的族人,却根本没有瞧见阿爹的身影,连带着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族中的元老们。 庇护之法已破,镇守族中千百年来安宁的力量也已消失不见。 心中的恐慌在此刻达到了最大化。 阿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许久,妇人才轻轻吐露了两个字。 “渊室。” 那两个字,却让桃夭如坠冰窖。 渊室是巫冢最隐秘的密室,不到非常之时,绝不会动用。 意味着,巫冢已经到了存亡的时刻。 雨水不断濡湿着她的衣衫,迷蒙着她的视线,可眼下她只觉得无比的害怕。 仅是一夜,巫冢……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阿爹呢?阿爹又在哪?
第70章 不要怕 鼻尖涌动着刺鼻的腥气,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血红,万千骸骨就这样自脚下极快地拂过,桃夭几乎能感受到寒风如同霜刃一般划过脸颊。 但他们无法停下。 哪怕只是短短一刻, 为死去的族人祈祷,都无法做到。 巫冢已被屠戮,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九黎族的帝姬, 这是大家一致的共识, 但不仅仅是因为护魂珠。 对于古神后裔而言, 避世离群千百年的日子其实是冗长而沉闷的,唯有森严的戒律, 与繁杂的术法,但神裔的七情淡泊,他们不会心生怨怼, 亦不会抱怨。 他们只是机械地习惯于这样的日子。 仙者, 从来都是避世而居, 何况,为了巫冢的安宁,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可自小帝姬诞生的那一刻起,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 帝姬降生的那一天, 族人们都前往了大殿,望着那个襁褓中那个像是团子般粉嫩可爱的婴儿,心间久违的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像是沉寂了许久的湖面, 终于泛起了几许波澜。 小帝姬并不是自然降临的,而是融合了护魂珠与王君王后的骨血后, 护魂珠的化形,又或是说, 是护魂珠选中了她。 可她仍是如同寻常凡胎的小孩子那样可爱。 尚在襁褓中的小帝姬,分明前一秒还在不住地啼哭着,可下一秒见了簇拥着的族人们,却知道伸手向他们要抱抱。 他们的眼底第一次涌起怜爱的情绪。 他们不懂凡尘中的情感,却会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脸颊,仿佛那是珍贵而易碎的玉石,会悄悄地阅览巫冢尘封已久的古籍,模仿着凡人怎样照顾婴孩,也会给她带来各种各样自己制作的吃食或玩物。 他们看着她牙牙学语,看着她蹒跚学步,看着她变得日渐活泼,仿佛那是自己的孩子那样。 小帝姬如同山间最自由的风一般,从来都是那般天真烂漫,不染尘埃。 神裔的七情淡泊,可这一切,都因她而不同。 他们开始向往俗世的情感,渴望拥有一个“家”,那以后,巫冢才有了道侣,也开始多了些与桃夭一般大的孩子,巫冢终于有了欢声笑语,不再似从前那般冰冷。 帝姬并不是因为身系护魂珠才重要,而是她的存在本身。她的存在,对于巫冢而言,本就是救赎。 所以,哪怕是要舍弃自己的性命,他们也要护她周全。 那样的安宁本该继续下去的,那些欢乐,那些温暖,本应该如往常般继续下去。 可这一切,却都在此刻尽数覆灭。 宥莲一行人终于停在了渊室之前,可那自诩隐秘的密室前,竟然也已被妖物屠戮。 桃玄清就站在渊室之前,分明衣衫上已然遍布血迹,但他仍是颤抖着双手,不知疼痛般的念诀布阵,他的脚下尸骨堆叠成山,就连元老们也已倒下。 此处,只剩下他一人。 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在心间如同秋后野草般被熊熊点燃,桃夭的呼吸几乎停滞。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仅仅一夜,仅仅是一夜,巫冢……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硕大的妖物撕扯着尸体的残肢,亦是在同一时刻,觉察了他们的到来,它别过头,贪婪地望着他们,露出锋利的獠牙,杀意尽显。 它绷紧了身体,脊背高高地拱起,就要向他们猛扑而去。 却是在妖物准备向他们的方向扑来的那一瞬,原本立于它身后的桃玄清,以一种几乎不可能达成的速度,闪至了它的面前。 “不!!阿爹不要!” 那一霎那,所有的不安在看到桃玄清冲上前的那一刻尽数化为了将她吞噬的绝望。 “阿爹!!”桃夭抑制不住地嘶吼着,眼角在那一瞬变得赤红,目眦欲裂。 她失控的挣扎着,想向桃玄清的方向冲去,可双手被阿娘与族人紧紧地攥住,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道随着阿爹而来,曾让她无比熟悉的金色屏障迅速降下。 而此刻,本该是庇护之法的屏障,却将阿爹与妖物一同死死笼罩在内。 一种绝望的无力感在那一瞬间如同噬骨的寒气般,一点一点,充斥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她的阿爹,不会再有生路了。 妖物发觉自己被屏障困住,旋即,仿佛报复一般,它开始绕着桃玄清缓缓踱步,最终,它停在了他的背后,抬起锋利的爪子,自他的顶心开始,缓慢又残忍地一点一点下划。 背后的皮肉开始绽开,钻心剜骨的疼痛如同蚂蚁一般啃噬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桃玄清却竭力让自己绷直了身体。 哪怕那妖物的利爪正在划破他的血肉,他仍是一笔一笔在空中描绘着阵法,直到阵法的最后一笔落下,他才缓缓转过头,用尽全身气力般,望向桃夭的方向。 乌黑的血液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他抖动着嘴唇,依稀在说。 “躲……” “阿夭……躲起来。” 而后,不待桃夭作出反应,他拼命让自己抬起右手,向那紧闭的石门挥去,一道金光下,石门轰然而开。 随之而来的光芒如同薄雾一般将桃夭环绕起来,哪怕她不断地挣扎着,呼喊着,却根本无法从其中脱身而出,只能任凭着光辉将自己快速推入石室之内。 身侧法阵金光迸发,却无法动摇那妖物分毫,它甚至开始撕咬着桃玄清的皮肉。 他的身体颤抖着,血液顺着他的七窍不断渗出,但他仍是竭力在唇角边扯出一抹与昔日一般无二的笑意, 纵然妖物在撕扯着他的四肢,可此刻,他却还是笑着,怜爱地望着缓缓合上的石门,轻轻地说。 “阿爹……就在这里。” “不要怕。” 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麻痹了神经,慢慢的,桃玄清开始站不稳了,过多的失血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甚至都开始看不清石门的方向。 可仿佛是害怕自己此刻的模样会吓到自己的女儿,临死前,他仍是拼尽全力向那些散落的躯体身后躲去,想让尸体遮掩住他此刻残破得不成样子的身体。 “宥莲……对不起。”最后,他用只有他和妇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微不可闻地说。 是他不够小心,是他错信了贼人,才让巫冢走向了覆灭。 身为巫冢的王君,却无法好好保护他的子民,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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