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州几乎是在下一刻便赶到了她身侧,可还不等她出声与林青州商议,她只依稀看到那个少年轻声念了句什么,他们二人便都无可抑制地失了意识。 听见躯体沉沉倒下的声音,勾黎只是漠然回过了头,不再瞥向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方向。 却见下一刻,在他视线中的某一角,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这昏黑的暗夜中骤然亮了起来,正在缓缓上浮。 勾黎的目光旋即追寻着那光亮而去,最终停在了那具女子的尸体上,那个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物什就悬停在她躯体的上方,缓缓浮动着。 是神器碎片。 他又一次下意识看向了桃夭,莫名的,在某一霎,他蓦然想起那一日,她拿到第一片神器碎片时的唇角清浅的笑意。 那样欣然的笑意,她平时展露的并不多,多数时候,她都处于思索与猜疑之中,纵然偶尔有过几次,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心安所做出的伪装。 鬼使神差般,他俯下身来,用术法扶起她的身体,而后,幽蓝色的光芒自他指尖涌出,如丝线般缠绕上少女的身体,与她胸口处护魂珠的浅蓝光芒交相辉映。 而后,他引导着她抬起手,他的法力在她的体内游走着,最终牵引着她自身的力量涌向掌心,无数个灿金色的梵文自她掌中浮现出来,只是一刹,便附着在了神器碎片上。 神器碎片随之如同被拖拽下来一般,稳稳落在了少女的手心。 幽蓝色的光芒自少女身上如潮水般退去,再度回到了勾黎的指尖,亦是在同一时刻,随着光芒与他指尖相碰的那一刹,一段尘封的记忆在顷刻间涌入了他的脑海。 林间鸟鸣悦耳,春日的暖阳穿过密林倾泻在地上,透着温暖的气息。 少女一袭戎装,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她紧闭着双眸,片刻后,念出几句咒语,掌心瞬间窜起一簇幽紫火焰,火焰以极快的速度幻化成光索,可不过一刻,光索又变回了火焰的样子。 “又失败了……”少女懊恼地喃喃,冷哼一声,施法敛去火焰。她怔怔地盯着前方的树木,有什么飞快地闪过,在视野中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难道真的如传闻中说的那般,扶桑族无法修成幻族的法术吗?她的眸子冷了下去,带着几许烦躁。 不。她不信。 残枝断臂,血流成河,仿佛她一闭上眼,便能看到她的族人在炼狱中受尽酷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幻族摄政王卡索干政。 许久之前,萨雅帕郡的中心仍是镜月国,与其他国度不同的是,镜月国涉政的并非仅有一族,而是分为两族,扶桑族执政,幻族佐政,千百年来,未曾有变。 但扶桑一族因其法力低微,修为先天受制,始终无法与幻族相斗,便也不住有幻族者动了谋逆的心思,但无论他们如何发动政变,却无一不是失败,无人明晓缘由,仿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扶桑族注定要登上王位。 直到她的父王开始偏宠幻族王妃,甚至立了幻族所出的卡索为摄政王,他所给予卡索的权力,甚至大过了她这个储君,卡索一上位,便彻底清洗了朝野,将朝中扶桑族众人都关入了水牢。 扶桑族的根基几尽被动摇,若非母妃以死对父王下咒,逼迫他不得不保留自己的储君之位,她怕是亦会随着自己的族人一同入了水牢。 但母妃的诅咒只能维持到父王离世,父王的身体已然日渐衰落,若是她还学不会幻术来与卡索抗衡,待到父王一死,母妃所做的全部努力都只会是徒劳。 母妃生前曾说,她必须当上萨雅帕郡的女君,她记得母妃眸中的执着,却不明白为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触碰到不可说的秘密,她穷其一生都在追寻着那个答案,直至死亡来临的前一刻。 这日是春猎,她清楚地记得这一天,就是在这一日,她的仆从伊莱抱给了她一只在春猎中受伤的雪兔,或许是看她近来太过忧虑,想要哄她开心。 伊莱与她一同长大,最是与她亲近。 她本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小事上,那时她只想赶紧学会幻术,这样就能在父王故去前早日扳倒卡索,从而坐上王位,救出被困的族人。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精力和耐心去照管一只雪兔,可在看见雪兔腿上的那抹触目惊心的血红后,她的心还是软了软。 她命令伊莱留下了那只雪兔,并放在她的宫殿中好好养着。 雪兔的右腿有伤,是极为严重的法术所害,甚至弥漫着浓重的魔气,但那只雪兔却是安然无恙,那般令人怀疑的景象,她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没有猜疑,或许是不想伤了伊莱的心,又或是别的什么。 但一切都错了。
第34章 玉蝉歌尽(下) 那日后, 原本顺从忠心的伊莱却毫无征兆地开始暗中投靠幻族,此后赤娅的修行开始处处受挫,甚至连她的每一个计划都事无巨细地被卡索所知, 她明白是伊莱有了异心,她有过怀疑,甚至不解,但她始终不愿揭开那个真相。 母妃死后, 她的背后, 除了关押在水牢中的族人, 便只剩下滔天的仇恨,她不敢再失去任何人了, 哪怕是伪装,她还是想留下这个与自己从小一同长大,她视之为兄长的人, 算是某种可怜的慰藉, 至少在看见伊莱时, 被王权争斗充斥着的心间还能想起从前柔软的过去。 那时还没有幻族王妃,也没有卡索,只有她与母妃还有伊莱彼此相互扶持,扶桑一族在镜月国中亦是安康喜乐。 那像是一个美好的幻梦, 但自从幻族王妃入宫后,那样的梦便破碎了。父王为了幻族王妃所出的血脉,甘愿让卡索为祸朝堂, 甚至残害母妃一族,包括她, 都被弃之如敝履。 现在她只剩下伊莱了。她以为日子在谎言和假象中也能度过,她以为只要自己再小心一些, 不让伊莱觉察自己的每一步棋,这样哪怕他背叛了自己,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阻碍。她至少还有借口可以将他留下来。 直至某一日,她在伊莱给她端来的安神汤中,发觉了鸩毒。 赤娅记不清自己那时的神情,可这般赤裸裸的背叛,让她不得不撕开自欺欺人的假象。 母妃故去后,伊莱成了她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把所有信任都交给了伊莱,即便在她知晓他背叛之后,她仍是没有狠下心杀他。 可现在,这个她视为兄长的人,想要她死。 她没有想到同为扶桑一族,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他竟然可以这般狠心。 但纵然再痛心,她也再容不得对她起了杀意的伊莱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她用扶桑族最为平和的术法杀了他,他死得没有痛苦。 赤娅听见伊莱的身躯倒下发出沉闷的响,看见他痛苦的喘息着,可他就那样哀怜地凝望着她,冰蓝色的眸中却没有恨意,也没有惊慌,唯有莫大的解脱,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的控制,他的唇形竭力地翕动着,像是想要在临死前说些什么,却猝然断了声息。 她感到一瞬的疑惑,可她再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伊莱死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脱离了假象。 她将伊莱葬在了离自己宫殿不远处,她倚靠在他的墓碑前,数不清自己究竟饮了多少酒,直到自己的视线都开始朦胧起来。 伊莱故去后,在这权力争斗中,她就只剩下孤身一人了,不知是悲叹,还是无助,她的眼眶开始酸涩起来。 她很少喝醉,但那一日,却醉得厉害。 恍惚之间,赤娅依稀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她眼前飞快地窜过,而后那道影子幻化成了一名男子。 男子就站在她的眼前,着一身素白长袍,银丝肆意流泻在肩头,他盯向她,眸中尽是担忧。 赤娅本以为这不过是幻觉,直到男子俯下身来,想要将她扶起,她感受到真实的触碰才骤然反应过来这并不是错觉。 纵然醉意再深,但天生的警惕还是让她下意识便伸手扼住了男子的咽喉。她的霄云殿外设有重重结界,除却伊莱以外,无人能够进出,他究竟是如何混了进来? “你是何人?为何潜入孤的寝宫!”赤娅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手上的力道很重,带着杀机。 男子艰难地呼吸着,却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是哀伤地盯着她,那道目光让她想起临死前的伊莱,她蓦然一怔,力度不禁一松。 男子终于得以片刻的喘息,而后,她听见他轻声开口,一字一顿道:“殿下,留下我吧,我会永远追随您,帮您夺得王位。” 她本该感到愈发警惕的,可浓重的醉意与失去伊莱的哀伤彻底笼罩了她,她脆弱的情绪在他面前暴露无疑。 男子的声音分明带着可怜的乞求,却让赤娅无端觉得像是某种妖异的蛊惑,一点一点动摇起她的心智。 “你是谁?”她下意识发问。 “宣离。”男子幽幽地说,靠得离她越发近了些,然后反手握住她扼住他的咽喉的手,缓缓下移,接着轻声补了一句:“殿下……救过我一命呢……” 似乎是捕捉到她眸中一瞬的怔然与动摇,男子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然后,他扬了扬手,那日她救他的影像便缓缓显示在她眼前。 “那只雪兔……”赤娅苦笑着喃喃,“原来竟是你。” 那般恰到好处的出现,以及令人怜惜的伪装,分明漏洞百出,可那一日,她竟然没有怀疑,失去母妃后,伊莱是她唯一的情感依靠,但那天,她只剩下孤身一人。 是他太会挑选时机,他明白她在失去所信赖的一切后会盲目抓住任何向她伸出的援手,哪怕那只援手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清醒时赤娅有时会后悔,那个她留下来的男子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他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他的野心,他教她如何笼络人心,在朝野中步步为营,就算满朝中仅剩幻族族人,他亦是能将他们笼络过来,让他们效忠于她。 在她面前,他时刻透露着危险,像是将猎物绕紧的蛇,而她是一步一步陷落的猎物,她并不信任他,但他所展露出的强大力量与绝佳的筹谋让无法修炼幻术的她无疑渴慕他的助力。但那时她没有料到,仅仅是一念之差,日后却几乎让她万劫不复。 宣离的确做到了他承诺她的一切。 她的拥趸者变得越来越多,她从处处受制的处境开始一点一点往上爬,甚至连卡索都开始惧她几分。 赤娅开始感到快意,她感到自己离达成母妃的夙愿越来越近,很快她便能救出受困的族人,但同时她也觉得不安,仿若那个令她期盼已久的尽头并非光亮,而是深渊。 而她正被恶鬼牵引着迈入深渊。 为何扶桑族一定要成为镜月国的君主?分明幻族的法力胜过扶桑族太多,在与卡索的争斗中,她有时候会感到狐疑,甚至翻阅了众多古籍,却寻不到任何答案,就连母妃生前的手书,都未对其提及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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