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绑的麻绳在顷刻间被点燃,炙沸的温度在手腕上灼烧着,而桃夭却觉不出疼痛,只是极快地抬起攥着黄符的手,然后向血池的方向一挥。 顾斐迅敏地捕捉到了这个异动,原本欣喜的眸中瞬间一冷,紧接着瞳孔骤然放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伸手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数张黄符如同利箭般在空中并列齐发,直逼血池,霎那间,铁锁应声而断,原本翻滚着的池水似乎仍是不甘心般搅动着巨大的漩涡,一点一点升起,在空中翻起巨浪,就要向桃夭扑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国师府内的密道里,似是傀儡一般麻木前进着的守卫推开了那扇朱门,偶人一般无神的瞳孔暗淡得里没有一丝光线,他们一步一步像玉女像紧逼着,然后三三两两地高举起腰间的配剑,又重重落下。 下一秒,玉女像在数道利剑的重压下,碎成了齑粉。 鲜血汇聚成的巨浪在刹那间回落于池面,原本不断翻而腾着的血水亦是在那一瞬渐渐平息,然后归于了彻底的平静,池面上甚至都没有一丝波纹,先前那种诡异的,扭曲得仿若要活过来般的气息已然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深重的阴气,宛如一滩死物一般。 成功了!桃夭欣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是不能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 周遭的景致在池水平静下来的那一刹猝然开始变化,天色忽明忽暗,飓风呼啸着,将成片的湘妃竹拦腰截断,脚下的土地亦是一寸一寸开裂,她听见崖石滚落的声音,四周的几片碎石浮上天空,在她眼前打着转。 眼前一切都变的荒诞不经,只有桃夭知道,这是幻境坍塌前的征兆。 那黄符是她昨夜连夜绘制成的,法力因为体内的桎梏倾注的并不算多,却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打断这祭祀的进程。 她昨日便已经推测出玉女像是存储江芷魂魄的容器,所以她赌了一把。 既然是复活的祭祀,那么其器皿与祭祀定然是相互联通的,而她只要在献祭开始的那一刻,用符纸打乱祭祀,再操纵傀儡术令国师府邸守卫潜入密道,打碎玉女像,从而打破二者的联通,这样大概率就能够破开这幻境。 祭祀,就是这个幻境的阵眼。没想到,居然被她赌对了。 而后的刹那,桃夭似乎听到了一阵悲鸣,无数双手从顾斐身侧的青铜鼎中逃窜出来,顷刻间便升上了天空,那些手按捺不住地撕扯着,生生将这空中撕出了一条硕大的裂缝。 那条裂缝的出现似乎加剧了幻境的崩塌,骤然间,四周的景致开始模糊,在眼前高速旋转着,然后一点一点变得透明,露出了遮掩之下原本的面目。 是荒冢。 黑黢黢的夜色,那座孤零零的荒冢就这样安静的矗立在她眼前,与先前一般无二。 她又回到了这里。桃夭抬起眼,环视着四周,狂风掀得她脚步都有些许不稳。勾黎就站在她身侧,已然恢复了从前的装扮,薄唇轻抿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忽然,荒冢的一角,有黑气缓缓涌出,环绕在四周,而后,黑气的中央,渐渐显出了人形。 漫天的黑气在顾斐身侧飞舞着,几乎要将他缠满,心下的绝望与强烈的恨意交织在一起,顷刻间便将他的理智尽数吞噬。 整整百年,为了复活阿芷,他耗尽了心血,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无辜者的性命,从前便是这些人,对他的苦难漠然旁观,甚至极尽欺凌,如今他又凭什么要放他们一条生路? 明明……明明只差一步他的阿芷便能复活了!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挠他! 他的目光一寸寸变冷,如寒芒一般,眼底漫起浓烈的杀意,他死死的盯着眼前少女的背影。 都是她的错。他要杀了她……他一定要杀了她!
第18章 满盘皆输 指法翻转之间,顾斐双目紧闭快速地吟诵着古怪的祝颂语,那祝颂声极低,几乎接近于野兽的低吼咆哮,他的身后登时狂风大作,席卷起一地黄沙,一瞬间,死亡和怨念的气息强烈地迸发出来,让人越发觉得阴冷渗骨,如置冰窖。 桃夭亦是顷刻觉察出了身后的不对劲,她猛然回过头去。 只见下一秒,有什么黑黢黢的东西在那他身后缓缓升起,在空中一点一点的凝聚,极缓慢地向前挪动着。那东西依稀是人的样貌,却没有五官,看起来只是一个庞大却模糊的黑影,但是随着它的移动,那道黑影却变得愈发的清晰,它在逐渐地成形。 “恨......我好恨...”那道黑色的身影不断地叫喊着,它的声音极其尖锐,像是歇斯底里的哭喊。它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速度也越来越快,不消片刻,那东西竟然已经成形,而在它成形的那一瞬,那黑影的速度竟然变得快得诡异,直直向她冲来。 不好!桃夭失声惊呼,眼看着那黑影便要碰到自己,她连忙向上一跃,拉开与黑影的距离,然后抽出缚妖索,一点一点凝聚起力量,灿金的光芒自掌心向下传递着,蓦然间便盈满了整条缚妖索。 脱离了幻境后,先前那股对法力的桎梏自然也已不复存在,她对法力的运用自然也得心应手的多了。 那道黑影扑了个空,不甘地嘶吼着,硕大的双手胡乱地垂向四周,毁坏这一切,顷刻间碎石乱飞,尘土飞扬。它的目光四下游移着,寻找着桃夭的身影,然后,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身影,接着,它狞笑了起来。 桃夭原本放松下来的心随着它目光的转换而骤然重重一沉,不安如同毒素一般飞速扩散着,很快占据了心房。 黑影看向的方向,是勾黎。 不待犹疑,桃夭急急下坠,向勾黎的方向冲去,那个人族少年在黑影凌人的威压下抑制不住的瘫坐了下去,浑身颤抖着,眸中尽是惊恐。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里头氤氲起一片可怜的水雾。 他甚至都无法挪动自己的任何一寸身体,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高速下坠下,桃夭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快极了,她竭力向前方伸出手,力求在黑影靠近勾黎之前碰到他,哪怕只是一片袍角,她就可以救他,带他脱离这片险境。 她想起这几日幻境中的点点滴滴,想起他有意无意的帮助与关怀,他已然不是最初她自以为的如责任一般的存在,而是朋友。 她认为他们是朋友,是如同她的师兄师姐一般,值得托付信任的朋友。 她要救他。 千钧一发间,就在黑影几乎要将勾黎吞噬的那一刹,桃夭触到了一片温热,然后,她迅速反手扼住了那个手腕,带他急速地往旁侧一闪。 伴随着黑影的强烈气流在他们的衣袍旁擦肩而过。 好险。桃夭松了口气,还有点惊魂未定,她又别过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勾黎,少年站在她的身侧,身躯虽仍是有些颤抖,但毫发无伤。在确认了身旁人也没事后,她才安下心来。 若是她再晚哪怕一毫厘,这个人族少年,很可能便会就此丧命。 桃夭站定了脚步,素手翻转,将勾黎向身后一护,淡蓝的光辉流动在指尖,很快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勾黎挡在了身后。 她没能看见的是,有那么一瞬,身后少年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幽深的眸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趁黑影还未反应过来,桃夭脚尖一点,身影迅速闪至黑影正上方,她执起缚妖索,重重的向下一甩,缚妖索在接触到黑影的那瞬,那团黑影立刻四散成烟气,却又在片刻之间不断聚拢。 缚妖索竟对此没有一丝的效用。桃夭哑然,却并没有慌张,她紧紧地盯着黑影的动向,在其仍在汇聚之时,心下立刻急速思索起对策,片刻后,她的眸光一定。 桃夭的的身影如光剑一般向前一闪,她极快地收起缚妖索,轻声念出咒语,双手开始飞速的结印,她的周身瞬时爆发出一阵强劲的气流,那一瞬间,无数团赤金色火焰在黑影周身绽开,那黑影吃痛地嘶吼了一声,不住的挣扎着,却仍是不死心想要抓住她。 同一时刻,桃夭轻巧地落地,稳住身体,恰好距离黑影有数丈远。 这个距离,刚好足够。看着黑影遭受真火焚烧无法脱身的模样,桃夭心下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黑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被点燃,开始变得千疮百孔,但不知是什么支撑着它,它仍是拖着摇摇欲坠的,几乎下一秒便会轰然倒塌的身体,一步一步向桃夭靠近,那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但桃夭没有给它这个机会触碰到自己。 电光火石间,她抬起手,指法翻动间,赤金的光辉源源不断地从它掌心涌出,倏然间,那光芒在眼前化作了三条硕大的火龙,周身翻滚着腾腾火浪,沸腾的高温几乎能灼烧一切,那些三条火龙在成型的顷刻间呼啸而出,炽热的真火霎时将那道黑影焚为了灰烬。 黑影被焚烧殆尽的那一刻,顾斐终于再支撑不住,一口血吐出来,却是近乎暗褐色的,仿若早已腐败了一般。 他还是输了。 到最后,连为他的阿芷报仇的能力都没有。真是可笑。 他无力地任凭身体一点一点滑落向地面,最终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奄奄一息地依靠在那座无字碑上。 疼。 他觉得浑身都疼。 他甚至能感受到手腕处先前潮湿的地方,有皮肉在慢慢绽开,然后越扩越大,那些皮肉外翻着,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腐烂着,可怖的尸斑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蔓延上来,逐渐爬满他的面容。 慌乱的情绪顷刻间上涌,他如同孩子般无措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尸斑,惊惶与克制不住的苦涩将他越缠越紧,他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却根本喘不上气。 阿芷,会被他如今的模样吓到吧…… 顾斐低低的垂着头,甚至都不敢回过头看向那块无字石碑。 其实他早就死了,在阿芷故去的那一日。 那日成堆的魔气早已将他彻底吞噬,但他又从地府中挣扎着活了过来,凭着这不灭的执念,活到了现在。 为了延缓肉身的衰败,他日日熏驻颜香,妄图能在阿芷复活前,仍能保持着和她初见时的模样,纵然每每熏香时,都如万蚁啃噬般痛苦,可他还是忍了下来,整整百年。 可千般算计,万般筹谋,却还是输了。 明明……明明…之只差一步。 为什么,他们之间永远只差一步。 困惑、不解与恨交织着,充斥在他的胸膛,最终只化作一声听不见的叹息。 他艰难地用手支撑起身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一旁竭力爬行着,尖锐的砂石深深刺进指尖,在凹凸不平的士地上留下道道血痕,而他却觉不出一丝疼痛,只是缓缓地,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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