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她还需要抽空去销毁蒋春意留下的痕迹。 一位研究人员的所有资料,将随着他的殒命而删除。 简直就像是蒋春意亲自磨灭她自己的痕迹。 她发现高贵的智慧总像是烟花般绚烂,转瞬即逝后,只留下一小撮灰烬昭示曾经存在过。 可是人类文明之所以能够飞速发展至今,没有成为星球上转瞬即逝的一簇烟花,是因为下一枚烟花会紧随其后,接替绽放。 “没有遗言。” 监控反复播放。蒋春意身份特殊,她的每一个肢体动作都被专业人员认真解读。不过与所有人料想相反的是,她并没有任何刻意的动作,也没有留下任何讯号,就那样安静的,带着她的,或者说人类的秘密沉眠了。 李文卉紧紧咬着牙,同样说:“我也没发现有异常。” 那到底是在执行什么计划? 她站起身,向室内其他人致谢道别,而同样是专家的人也纷纷起立,受不起似的同样鞠躬。 “如果有进展,随时可以叫我回来。”李文卉严肃道:“我会在一周内解决母亲遗留的物品,马上回来。” 对方沉默片刻,不忍道:“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急……” “人类没有那么多时间。”她拒绝道。 遗留物品的清理稍微麻烦。虽然蒋春意早将自己的所有物品规整好,放在她的宿舍里,只等死后统一销毁。但李文卉还需要再次检查确认曾经家中是否还有剩余,以及检查母亲曾经去过哪里,进行行程上的消除。 她看向这间略显空荡荡房间,简直和新的一样,没有一点人生活过的痕迹。所有东西都细致打包好,工作记录上传交接、个人物品分门别类。 这在一种奇怪的角度上安慰到了她,李文卉感觉自己就好像只是在检查一个陌生人的房间。 一个不存在的人的房间。 在这种无孔不入的安静里,她不自觉放轻手脚,拉开柜子。 最上面静静躺着一张发黄照片。里面三十岁的母亲微笑着,淡黄色裙摆正随清风摇曳。她手臂微弯,搭在僵硬必出剪刀手的女儿肩膀上。 这张照片被主人珍藏了许久。之所以现在能够重见天日,摆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上,是因为它原本要做为一个礼物送出。 圆珠笔写下的文字委婉内敛: 新婚快乐! ——蒋春意留。 突然间的,就好像什么地方被一闷棍打醒,李文卉伸出的手顿在空中。 巨大的颤抖从她身体中升腾而起,让她全身酸痛,难以自抑,只好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捂住脸,发出一声沉重而又克制的悲鸣。 - 而在交流途中,挞责使者突然间的长舒一口气。 自从上次使者直言人类发展迅速恐怖后,A组成员就致力于让使者冷静下来。现在这种局面下,人类不怕被轻视,甚至渴望着通过被轻视,换来反弹的巨大生机。 因此,挞责的突然放松,让所有在聊话题停止。 “是发生什么了吗?”人类试探道。 使者刚想开口,却拐了个弯:“事先声明,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在长时间接触中,不仅人类更好拿捏使者意图,就连挞责也学会了一些人类惯常思维模式。 在人们怀疑的目光中,蒋春意去世的消息很快传来。 不出所料,所有A组成员在听到的一瞬间,同时将视线放在使者身上。 “不是我,只是人类生命到达极限罢了。”使者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我承认,我的确很关注她,各项能获得的资料都表明,这人或许真的在做一件能够威胁到挞责的事情。” “既然是一件有可能威胁到挞责的事情,那你知道以后,没有叫停,也没有出手阻止的想法吗?”A组成员很快反问。 “如果让我拿到确切证据,我会的。” 使者哼哼一笑:“只不过因为一直没能发现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而这个计划只有她一个人,肯定也无法实现,我这才懒得去处理她——毕竟无缘无故地叫停,可能会引发你我之间无止境的争吵。” 挞责使者有些抱怨道:“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虽然很脆弱,但这也是我辛辛苦苦学习建立的,为了接下来十年我们双方都能轻松愉快的度过,我还是稍微宽松些对待你们吧。” “非常感谢。”A组成员随口说。 对峙对于他们之间来说十分常见,却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没必要生气。 长时间的磨合里,人类早已不再需要听到挞责使者的“忏悔”,更不奢求能够由对方主动提出。 这种对峙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尽管身为人类与外星文明的交流窗口,A组成员不被允许知道一切内情。但敏锐的嗅觉,以及尽可能为科研人员铺平道路的守则,让他们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道: “现在蒋春意已死,不管她的秘密究竟是否如您猜测的那样厉害,您也不再需要担心了。” “的确。”挞责使者意外的一口应下。 “在我的时刻注视下,她也没有机会传达出去。”他轻轻笑起来。 这种笑让所有人类微微皱眉。 蒋春意刚去世,现在一切都还没销毁。 A组成员一边整理材料,一边饮一口咖啡。 ——他们最好能够拖延到一切销毁结束,让使者没有剩余精力去收集线索。
第28章 母亲的日记 人类没有时间悲伤。 这样的劝说方式很有效,理性几乎瞬间压过感性,让李文卉有余力站起来。擦眼泪的时候,她刻意没用纸。而是把胳膊放在眼睛上,用衣袖吸干。随后盯着那一片水渍,告诫自己这就是她浪费时间的证据。 如果她没猜错,蒋春意死亡的消息会在第一时间通知A组。 一周七天时间,对于她而言是短暂,但对于不眠不休,轮替与使者交谈的A组来说却是漫长的——她必须抓紧时间。 李文卉没把这一整张照片销毁,而是抽出笔筒里一把剪刀,沿着边,将蒋春意这个人物剪掉。 随后将破碎的剩余照片放进口袋,平静到近乎残忍。 照片、工作材料、生活用品……所有能够记录蒋春意的一切都将消失。 她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最后收拾出来个小山包。 但整理物品并不是她的目的——如果只是想与母亲道别,她可以跟随工作人员一同整理,而非丢下她原本的工作亲自赶来。 她只是不相信蒋春意会那样带着人类的秘密沉眠。 如果如医生所言,是真的安详离去,那必定早已在某处留下线索。 翻开第四本本子时,李文卉终于找到了。暗绿色的笔记本里,记录着蒋春意闲聊一般的日记。 没有一点工作内容,只是平淡而缓慢地回忆着过去。 - 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天,母女俩躺在一块儿,看同一本绘本,看腻了就做几道题。 养的小狗当时还没死,是李文卉路上捡回来的,取名乐乐。狗如其名,乐得不知道自己是谁。 虽然有被遗弃的过去,但勇敢狗狗,依然敢于在一家子主人面前撒欢,在各种地方留下它的爪印,以及掉得到处是毛。 每当蒋春意皱起眉,打算抄鸡毛掸子的时候,李文卉就会一个滑跪抱住狗狗,一人一狗宛如兄弟哭嚎。 “妈——它还小!” 他们一人一狗,有着极为深厚的友谊。 也因此后来乐乐得病去世时,李文卉当场哭成傻狗。 大半夜的,一边埋一边念叨,希望它转世投胎投个好的。最好当人,但是也别全当人,当人要考试,要找工作,要挣钱,不吃饭还会饿死——人为什么不吃饭就会饿死,太不讲道理了,是神或者什么恶霸东西在威胁人类吧,下辈子不做这样的,咱不受人威胁。要不当个机器人吧,机器人好,机器人当人不用吃饭。 可是机器人要喝汽油。 她想到家里那台扫地机器人,觉得乐乐要是投胎成个那玩意也行,都是一样的爱往脏乎乎的地方钻。 沉浸在这种猜想里,李文卉渐渐停止哭泣。刚想说自己没事了,结果就听蒋春意说:狗死不会复生,没有灵魂那档子事。 于是李文卉哇一声又哭了,终于惹得邻居忍不住,敲门说小点声。 蒋春意埋上最后一抔土,席地而坐。 有个很俗的句子,早就传烂了,但是女儿没准没听过。于是她示意李文卉抬头去看天上星空。 那天万里无云,四周的灯已经全熄了。 这位天文教授指向其中一片天空,那里,有一颗闪亮亮的星星。 她讲,这颗星星不是一颗普通的星星,它是一颗恒星,一颗比太阳还要大很多很多倍的恒星。 它在宇宙中爆裂地燃烧啊,引力与斥力激烈地对抗啊,就和“天狗”一样,最后,嘭。 蒋春意合拢的手一下子打开:“它坍缩了。” 一颗比太阳还大的恒星爆炸,瞬间发出的光相当于一亿亿个太阳,让一整个星系震颤,然而跨越这极其遥远的距离,最终只成为这地球上,孩子眼里满天星辰的一个小点。 “它死了?”李文卉吸吸鼻子。 “它死了。”蒋春意说:“但是没完全死。” 因为从恒星剧烈的爆炸中,无数元素飞散进入宇宙。蒋春意指指她们面前的铁锹:“例如世界上所有的铁,就全部来源于恒星爆炸。” 李文卉看向铁锹的眼神都不对了。 但又远不止是铁。这些伴随恒星爆炸而飞散各处的元素,还重新构成了行星、新恒星,以及—— “生命?”李文卉说。 “非常正确。”蒋春意指指土下埋着的乐乐,又指指李文卉:“我们的身体也是由恒星物质或星尘组成的。” 骨头里的钙、红细胞里的铁、细胞里的碳、呼吸所需的氧……所有这些元素都来源于恒星内部的核反应,再由超新星发射出去。 ——我们都曾是一颗死亡恒星的一部分。 李文卉的眼睛上还挂着眼泪,风一吹,糊干一脸。 “所以,它只是回去了该去的地方。”蒋春意说。 “不是天堂,不是地狱,不是冥府。死后,我们都将回归宇宙,等待时间将我们身体里的元素分解、飘荡……直到组成下一样东西,周而复始。” 在这样无形的影响下,李文卉很难不对星空感兴趣。 而如今蒋春意也已经回归宇宙,她只能继续翻阅这些承载着过去点点滴滴的东西。她看见自己第一次考上大学时候的兴奋——这个专业有些困难,以至于她当时真的拼尽了全力。 她看见自己臭袜子不洗,散落一地,衣服随手堆在凳子上,最后轻轻一碰,凳子就向后仰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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