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李文卉冷漠地注视着他。 A组成员只负责交流,并不清楚长距离通讯设备是以挞责为理论原型制造出的机器。 “多余的话不用讲了。”她看着这位,真的算是看她长大变老的外星文明,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消除沙哑:“你不会再干扰这台机器,对吧。” 使者并不高兴。 但他决定至少不在现在发脾气:“对,我的怒火已经消失了一多半,你们应该感到庆幸。” 李文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肌肉拉扯起嘴角微微抽搐。这样很难看,但她一时竟不知道除此以外,嘴角应该放在哪。 A组成员互相使了个眼色,继续将谈判问题向有利人类的方向拉扯。 正如使者所言,对于人类计划而言,长距离通讯设备只是锦上添花,即使失去了最初的研究者,也并没有扼住人类咽喉的紧迫。在漫长二十多年里,人类早已学会了从仅剩的喘息里寻找出路。 回到F组时,整间办公室的气氛都是死寂的。 李文卉在桌面上看到一杯调好的热可可——虽然她很少会喝这玩意,但是在组员若有似无的目光暂留中,她还是领情地小抿一口。 没有味道,没有温度。 抱着陶瓷杯发了一小会儿呆,她转头催促起来:“加快速度!” 人类喘息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离午休时间还有挺长一会儿。 李文卉坐下来,她们组目前在研究地下世界的进一步可行性,进而把问题拆分成小块,分往各个小组进行统一攻破。但是连续发了好几次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或者知道,只是不想深想。 坏消息如同插翅膀,等到下午时,再也没有人来问有关婚礼的事情。 “和以前一样。” 在医务室输液的蒋春意看向窗外,低声道:“和以前一样,所有资料销毁。” 一位研究人员的所有资料,将随着他的殒命而删除。这是三年前由蒋春意亲自立下的守则。 在接连经历了老一辈研究者逝去,资料通过大脑被挞责使者复制,从而泄露人类计划的事件后,任何人都无法以情感理由拒绝这个守则。 “一个人真的很容易分析。”挞责使者微笑着说:“只要能结合他的基因和成长经历,再怎么厉害的人类欺诈师也能被精准把握。” 工作人员驱车前往D组刘某某的家,将死讯告知家属。 好在死者家属都是相关人员,虽然情感上难以接受,但理智依然让他们选择帮助工作人员进行资料销毁。 一名研究人员的身上包含着太多不可被他人探知的秘密。 以前经常遇到难以理解从而大吵大闹的家属,这次遇上如此温和却又如此悲哀的眼神,工作人员的心情没有丝毫轻松。 一个有名有姓,曾为人类反抗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将在死亡的那一刻,化为一个简单的“刘某某”。 “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们压低帽子,向家属表示衷心的哀悼。 任何离别都是悄无声息的,不可张扬,不可被探知。 - 刘姓的研究者去世后,另一个明显发展起来的仿生人计划,则继续稳步实现着。 在生死存亡的命运面前,伦理问题和社会问题暂时搁置一旁。 人类需要一大批不畏死亡、尽职尽责的劳动力,同时不能引起大范围关注——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只出现在艺术作品中的“仿生人”诞生了。 【2044.12.25 第一批仿生人正式投入使用,为人类挖掘与布置地下世界。】 李乐看向坦然走过他面前的一批仿生人同胞,他们一排跟一排,每次眨眼、迈步都是相同的时间幅度。 一时竟有种跨越时光的错觉。 他们的眼睛与自己当年一样平静,没有真正的智慧,有的只是在程序之间设立的、看起来像是在不断学习的大数据,以及对完成工作这件事非比寻常的执着。 一个个坐标点输入进去。 仿生人运动起来。 “仿生人的出现居然是为了代替人类进行重体力劳动。”李乐说完后,又眨眨眼,心想那不然呢,建造出来给人类找个男朋友吗。 反而岚表现出一种难得一见的兴趣,他凑近过去,保持在一个人鼻尖险些碰在一起的距离,又撤开:“你当时也是这种状态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仿生人都是一样的。”李乐道。 岚看向他:“你不一样。” “错觉吧。” 李乐看向自己的双手,缓缓攥紧:“因为我被赋予了你们文明的智慧。” 那他还算是一台仿生人吗? 这样的认知让他不自觉开始混乱起来,他想到船上的人对他说的话——恐龙们认为他是人类,他认为他不是,而现在,仿生人又觉得自己好像也不算是仿生人了。 那他是什么? 他看向迈出工厂的仿生人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在指令下打乱,他们分批分次地行走,很快融入进人类社会里。 仿生人计划开始了。 李文卉被分去地下世界组,二十年的积极学习,让她稳坐F组的组长之位,她将带着她的小组一起为地下世界的建造而出力。 按理说,她应该去宇宙移民组。 李文卉的专业是天体物理,她所带领的F组自然全部是以此为研究基础的。 仿生人程序也好、地下世界的建筑结构也好,都不在她的专业范围内。 但是她同样知道各个分组间的重要性与秘密性,因此在调令下达时,没有任何异议。 跟随仿生人一起迈向城市时,她像是被阳光狠狠抽了一耳光。在这二十年间,许多事情改变了,她不知道外界变成什么样子,那是政客们的事情。他们呆在这座看似光明正大,其实不被任何人知晓的建筑物里,见证太多学术大拿去世,看见太多年轻人进来,然后再也出不去。 【2046.7.24 第一个地下世界完成。李■■带领其组员完成低温休眠装置的基本建成,第一个动物实验体成功存活一年。】 接连碰壁后,人类终于展现出独一无二的发展速度。 “这不在你们最一开始的申请上。”使者翻看着图纸,语气捉摸不定。 A组成员的语气非常可怜:“我们一开始并不想研究这个的。” 他们调出来狭小逼仄的地下世界雏形,将图片放到使者面前:“但是不难发现,以我们的科技实力,所能制造出来的避难场所也只有这么一点点,如果让人类全都竖着进去的话,很快就会装满。” 使者仔细看了看图片上没有阳光,土块噗噗下掉的场景,面色这才好一些。 A组成员趁热打铁:“如果不让我们休眠,人类可能真的会灭绝……恳求您,我们的休眠并不会影响搬运者伟大的计划,如果您能帮助我们共同抵御难关的话……” “你们还没死心吗。”挞责使者扭过身子去:“我不会帮助你们,不过你们说得对。” 在人类努力的劝说下,它勉为其难地放弃了向人类倾注来自高等级文明使者的怒火,允许人类继续研究。
第26章 叫停 人类发展太顺利了。 不管是身处哪个分组的成员,看到人类在这短短五年间做出的一切,都不约而同感叹:如果没有那个挞责,或许一切真的会变得不一样。 【2049.7.24 第一名人类在低温休眠技术中成功存活一年,象征着人类休眠技术正式走向成熟,地下世界计划再次取得重大突破】 【2050.8.25 第一个地下世界正式运行一年,自愿参与试运行的43名各国志愿者全部存活,其中5名重伤,6名轻伤,23名精神出现巨大波动。】 尽管结果并不圆满,但全部存活的消息依然让人松一口气。 与此同时,蒋春意带领的外星移居计划也有所成果,路过大楼时,总能听见其中传来欢呼声。 在计划私密性的规定下,李文卉并不知道母亲那边的一切。 蒋春意已经年近80,长期疲劳让她的身体每况愈下,长时间与高辐射呆在一起,每次研究都是一场消耗生命的战斗。 从理性的角度来讲,人类不能失去蒋春意。正如同先前14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老科学家一样,现如今,外敌入侵,任何一位拥有周密计划与渊博学识的人都是人类财富。 可人类也无法在她身边安插专门的健康管理人员——身为小组的首领,每一个讯号泄露都是致命的,即使是她的女儿李文卉。 因此她拥有享受最高医疗设备与医疗技术的待遇,独自坐在专为她而运作的医务室里,听机器随时监控她的生命周期。 只是合上双眸,想她该想的事。 “这就是‘平衡’吧。”挞责使者说:“人类的发展速度很快,基数众多,于是在恶劣的传播环境下,不得不时刻发展大脑来维持高速发展。但是相应的,人类缺少传承,每一代能够接替死者的新人都需要付出至少二十年的成长期,即使是天才,经验的差距也让你们难以迅速补充后备人才。” 而这就是交流能力缺陷的后果。 李文卉上次见到母亲还是在两个月前,建筑物的地下医院里。 拿点安眠药时,她从门口经过,看见蒋春意正在她专用的房间里输液。皮肤上因为辐射已经开始起浅褐色的斑点,脖颈上皱皱巴巴。 她经过时,两人视线交错那么几秒,蒋春意趁机向她笑了笑,张开嘴巴,像是下意识想问些什么。 譬如早上好、最近顺不顺利、你的结婚计划怎样了、有没有生孩子打算、你来做什么的。 但是还什么都没说出口,蒋春意就反应过来,随即闭上嘴巴,回到那副常见的、睿智的平静姿态去,只向她点点头。 而李文卉也笑着向对方点头致意,就好像是真真正正面对一个学术上的前辈、人类未来的掌舵人。 她们的交集从二十六组计划开始执行之时,就只剩下了“传闻”。 李文卉知道,她们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付出自己的全部。 - 李文卉再次进入人类社会时,是混入一批仿生人中间,出发去新建造的唯一独特地下世界观察情况。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坐上设定好的自动驾驶车辆,在专用通道上秘密进行研究所—本国区域地下世界的两点一线穿梭。 虽然这句话说出来稍显怪异,但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发现一切依然较为稳定地运行着,还是不由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阳光的感觉。 必须要保持快节奏的生活——这点无论是研究所内还是研究所外,只要是人类想要稳定发展,就必须要保证。 但是她还是慢慢地、慢慢地找了片空地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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