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十几盏宫灯在墙边幽幽地亮起,无数双阴绿色的眼睛和青面獠牙的鬼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而大殿最底下便是十八层地狱。 火光冲天而起,暗红的岩浆在滚滚黑烟的裹挟里喷涌而出。 地狱里的小鬼被锁者、油炸者、刀切者、火烤者、拆骨者、抽筋者、扒皮者、转胎者……比比皆是。 十殿阎罗坐堂审案,凶慈各异。 殿梁的三丈高座上骤然间响起一个洪亮却又骇人的审判之音: “南宿陵光,你违抗天道,执意复活已亡之人,害其魂魄遭受九天雷劫,消散于天地,该当何罪!” 闻言,陵光抬头望向声音来处,脸色悚然一惊,颤着声音强自镇定地问道: “难道我的神骨没有将全部灰飞烟灭的灵魂重聚起来吗?” 在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冥主愣然了好几秒,眼眸里镌刻着深深的惋惜和幽怨,却又有几分难以排解的困惑。 对方如今这般模样已是亡故之魂,显然是因违抗天道被惩戒的死局。 可为什么神死后没有身死道消?竟然入了地府,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先例。 难道是冥冥之中某些定数吗? 他将所有复杂的想法又咽回了心里,声音里的怒火像是要将人焚烧殆尽: “并没有,生死簿上有千人生平在突然之间全部消失,这就意味着这些人魂飞魄散,无法.轮回。” 大殿之下的陵光君良久沉默着。 平等王:“陵光,速速将五魂灵交出来,如今无间地狱频频发生暴动,若再不归还魂灵,你纵使有九条命也难辞其咎!” 陵光俊眉一蹙,说话的语气难掩一丝疑惑,却问心无愧地回道: “五魂灵在本君殒命时已经送往了地府,难道各位阎王没有取得?” 听到此话,几位拥有魂灵的阎王低声商议了一番,横眉竖目的脸更显凝重。 平等王又怒道:“本王与其他阎王并无感知到魂灵的气息,甚至无法召唤,难道不是陵光君偷藏起来了吗?” “本君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 冥主:“不是他,依我最后一次对破邪的感知来看,五魂灵或许已经被某种力量尘封起来,散落在世间了。” 另一座上的楚江王万分焦灼地开口:“那如何是好?眼下无间地狱随时可能会镇不住里边的妖魔鬼怪了!” “楚江王莫急,靠我们几位的力量镇压住无间地狱还是绰绰有余,无非是多耗费些鬼神之力罢了。” 那宋帝王又道:“但愿五魂灵切勿落入恶人之手,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 “真不知陵光君你是如何想的?一朝执念太深害其千只鬼魂不得轮回,又害得自己不得好死,更害得五魂灵也跟着丢失!” 平等王怒火中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本君还是有个疑问,为什么你没有魂飞魄散?居然会落入地府……” 陵光眸中无神,扬唇苦涩一笑: “也许是我罪孽太深重,天道罚我来地府受尽千刀万剐的酷刑吧。” 平等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 “诸位想好该定陵光君何罪了吗?本王认为押入无间地狱鼎镬刀锯都不足以洗脱罪孽,最好是将所有酷刑都用上数十遍。” 其他几位阎王也点着头迎合。 审判之钟敲响的那一刻,他们才是这世间真正手握镰刀的死神。 方才缄默不语的冥主大人却说出了另一番出乎众鬼意料的话: “送他入人间轮回,签鬼契,终身诅咒,生生世世为我所用。” 此话一出,另外九位阎罗王立刻就坐不住了,纷纷抗议讨要说法。 转轮王:“不可,上古神不入轮回,更别提如今南宿陵光犯下滔天罪行了!” 连同台下已经沦为死水一滩的陵光也不免泛起了波澜,种种微妙又怪异的念头像蚯蚓一般在心头不停地钻动。 其中属平等王声音最凶:“冥主老兄,本王第一个不同意啊,上古神本就不可轮回,你怎么可以为他强行破例?” 陵光定定地凝视着黑暗中那个一尘不染的身影,桎梏在心里的某些情欲被狠狠抽痛了下,强装不以为意地附和道: “这位阎王说的对啊,冥主大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我去人间享福?我弄丢了你的魂灵,你不应该恨我?杀我吗?” 平等王脸色瞬变,一字一顿: “什么叫这位阎王?本王是第九殿阎罗平等王!陵光君给本王记住了!” 被吵心烦的冥主大人抬手制止对方不依不挠的控诉,双眸却望着殿台下的人。 他深邃幽冷的眸子里寻不到半分情意,以审判者的口吻说着生死的刑罚: “陵光君听好了,鬼契之约,是要你世世代代皆为世间解灵之人,渡一切有怨之魂,且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那四个不轻不重的字眼幽幽飘荡在肃穆的阎王殿上,带着浓重的压迫,周遭的众鬼都为之侧目胆寒。 殿堂中央那抹灼目的红色如烈焰般盛放,衣袍的主人却好似风中凋零的落叶。 万鬼之首的地府冥主有那么一刻被那红莫名刺痛了下,可口中却是无动于衷: “陵光,你说过世人万恶缠身,厌弃天道,那何不堕落为世人,尝遍世间所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苦楚,心比身的煎熬,不比地狱千万酷刑来得更痛快?” 一旁的平等王摸着下颌,“冥主老兄,你是会折磨人的,身心双重摧残。” 他话音刚落,冥主便将勾魂笔往殿台下一扔,秉公办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陵光,鬼契需由你亲自铸造,契约才会生效,且除了你的东西,无人能毁。” 陵光君伸手接住了缓缓飘落在掌心里的勾魂笔,细碎流光映衬的瞳眸好像蒙了层淡淡的薄雾,嗫嚅了好些会却没说出话。 识海中又一次徘徊着那些痛不欲生的哭泣,和祝融氧化成风的声音。 曾经烈火般的执念也被冻结成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轻叹一声,取最后一缕神识为墨,持笔于空中勾勒出写满诅咒的契约书。 黑纸白字的纸墨已成,他又毫不犹豫地在契约者的那一框里书写上南宿陵光。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蓝光四溢的鬼契刹那间暗淡,随后自动飘到了高座上。 契主之名镌刻在鬼契的那一刻起,数十个世纪的轮回和羁绊生生不停。 冥主抬起勾魂笔将陵光快要消散的灵魂护在一层淡淡的薄雾里,随后又把对方腰间悬挂的玉牌召了过来。 他看着手里隐隐颤动的玉简,说:“既入轮回,玉简的神力也不该留着。” 可玉简里蕴藏的上古女娲神力不容小觑,十殿阎罗协力最终也只毁掉了一半,其余的全然被封咒锁在了玉简里。 轮回井前,陵光却迟迟不走,转过身又向那人提了一个请求: “对了,我家那只笨狐狸应该还在傻傻等我回去呢,还望冥主大人可以帮我转告她,就说我回南海找祝融了,让她回青丘好好修炼,别再贪玩了……” 对方轻点了头,“如你所愿。” 面对他的陵光君皱起眉无奈一笑,重又将目光望向他,脸上的神情踌躇不定,宛若下了极大的决心般轻声问道: “虽然这样问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只是单单为了罪行惩罚我,还是想要救我呢……” 冥主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禁怔了一秒,随后心如止水地回道: “为罪行,不为你。” “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 陵光笑了笑,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化为泡影,一无牵挂地穿过了轮回井。 站在轮回井前送别的人蹙紧眉,沉寂如水的目光里荡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涟漪。
第118章 前尘:有缘之人自会相见 柢山。 殿外忽而投进来一个黑影,小白狐瞬间从噩梦中惊醒,期待地大喊了一声: “神君哥哥!” 可当它看清来人时,那点期冀立刻就熄灭下去了,“冥主大人是你啊……” 对方跨入殿内,随后如实转达: “陵光让我来转告你,他要去南海寻火神祝融,不回来了。” “骗人!他死了对不对……?” 闻言,冥主讶然须臾,语气却一贯冷淡:“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白狐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嘴里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那天夜里,我看见南边方向全是火红色的,天上打了好久的响雷,柢山一夜之间万木凋零,川流干涸,山上的万兽同哭,这就意味着神君哥哥殒命了……” 话音刚落,它再也控制不住悲伤地痛哭起来,不时涌出串串晶莹的泪珠,沾在脸庞的白毛上欲滴未滴,叫人怜惜。 伫立在殿口的冥主大人终是有些不忍地蹲下身去,抬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别哭,因果循环而已。” 埋头哭泣的小狐狸猛地抱住他的手,泣不成声地苦苦恳求: “冥主大人,你不是掌管万物生死吗?你救救神君哥哥好不好?你救救他……” 听到这话,冥主顿然停下了安抚它的手,随后站起身来,漆黑的瞳孔里尽是压抑的怒气,漠然道: “这是他应该死的,又谈何救他?” “冥主大人,你……” 小白狐害怕地往后瑟缩了一下,双瞳剧烈紧缩,努力压抑住恐慌问道: “那天我看见了千只黑色魂魄灰飞烟灭,神君哥哥是因为害死他们才殒命的吗?” “嗯。” 对方这一声轻飘飘的肯定却犹如一击重锤狠狠砸在小白狐破碎的心口上。 它拼命摇着头否认,嘶哑地问道: “鹿蜀哥哥告诉我,那些黑色魂魄都是坏事做尽之人的,是该死的,神君哥哥明明是惩恶,为什么还会殒命?”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该死的,只有为什么要死,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应该死,恶人或许会伏法,或许逍遥事外,但我们不应该去判断一个人该不该死,因为那是律法做的事,一切的邪因恶果,自有阴阳法规制裁,我们不该做那把杀人的刀,而要做醒堂的木。” 很可惜有人执迷不悟做了刀。 男人眉心微动,每一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又蕴藏锋利寒意,循规蹈矩讲着话: “其实不是天道纵容人心,是人心酿就了天道,是非对错,神都无可插手,更何况他违背自然法则,难逃一死。” 小白狐无力地翻滚在地上,尖锐的哭声渐渐干哑,却依然声嘶力竭地喊道: “什么死不死活不活,我只要我的神君哥哥回来!呜呜呜……” 见这小白团偏激不听劝阻,冥主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走向殿口,却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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