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傲世独立、洒脱不羁的神君第三次为众生落了泪。 大颗大颗掉落的泪水砸在魂灵上,难以言表的苦楚锥心刺骨,竟然使得那五方暗沉的魂灵焰心齐齐覆灭。 许是魂灵也感应到了他的痛苦吧。 万念俱灰的一瞬间,他似乎在呼啸而过的狂风中听见了一个温柔的男声: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想哭的时候便抬头望着天,风会替我用力抱紧你。” 闻言,陵光猛地站起身,双手拨开浓郁的雾气四处找寻声音的来处。 他面色流露出一丝喜悦,在漆黑无比的大地上奔跑起来,焦急地大喊: “祝融……你在哪?!” 可周围除了接连不断的雷声和树木倒塌的动静,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不知找寻了多久,陵光终于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边一弯悲戚的朔月。 阴云后若隐若现的残月倾洒下一缕惨白的光辉落在他的红袍上,一时间竟变得无比妖冶,却又凄清。 他悲痛欲绝地喃喃自语: “祝融,我好像做错了事,也没能救得了万恶缠身的芸芸众生……” 当初那颗誓不罢休的心也跟着一起被世间的三千苦水浇灭了。 大荒地下的千万道裂缝里不断传来呼天抢地的鬼哭声,像是不得安宁。 半空中突然飘荡着无数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它们怒吼着,没有身体,没有魂魄,而是呈现一种烟雾形态。 那些是魂飞魄散之人的怨气。 天地间仿佛只有那个身影伫立在原地,不动分毫。 他的身影孤寂而悲凉,眼神却幽邃得可怖,带着深沉的悲痛与悔恨。 陵光忏悔地闭上眼睛,抬手剔去身上的千年仙骨,剖出三尺神魂一点点注入赤火燃动的筋骨之中。 随后,他又将用来斩戮一切罪恶怨恨的五魂之灵缓缓推于漫天的阴雾里。 他用自己身上最后能为世人牺牲的东西将灰飞烟灭的魂魄重新聚集起来,最终兜兜转转又送入了六道轮回里。 可没了神力加封的神魂已经不足以把天地间死去的鬼魂全部收拢。 他看着大片凝聚成灵体的魂魄一一遁入地府,而手中的仙骨早已化为乌有。 陵光君整个恍恍惚惚、半透半明的魂体开始变成点点星火,随风飘渺。 玉简顷刻间掉落在地上,一道耀眼的红光居然朝着他快要熄灭的灵魂冲过去。 与此同时,跟着飘荡在半空的五魂灵剧烈抖动起来,似乎在极力抵抗着什么。 只见天边的黑云后隐隐约约显露出屈起一只脚翩翩起舞的神鸟。 随后它朝着正被朱雀羽毛承载着遁入地底下的五魂灵扇动那矫健强悍的翅膀,招来暴风吹散了凝聚在一起的魂灵。 五方魂灵刹那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吹得七零八落,飘散各处。 其中有一颗幽蓝色水系的魂灵亮起光芒,竟然不偏不倚飞向此刻失控的玉简。 那是真正藏在玉里的魂灵出现了! 见状,一直站在不远处作为局外人的谢九尘迅速甩出阎王鞭,电光火石间就把魂灵卷了过来。 尘封千年的蓝焰悬浮于掌心上空,在泼墨的夜色中,陡然绽放出流彩的华光。 那是地府冥主的魂灵——破邪。 江楼弃抬起手指触碰了下魂灵,不解道:“刚刚那藏在云后面的怪物是什么?” “是商羊。” “山羊?!” 谢九尘双目赤红,“商议的商,天帝帝俊麾下的占星师,有预测凶吉之能。” 对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他为什么要把魂灵吹散到世间各处?” 闻言,谢九尘愁眉紧锁,沉沉的眸子盯着他,低低地说:“帝俊或许是为了惩罚我将五魂灵借与你吧。” “哦,那魂灵就不是我弄……” “对不起。” 江楼弃措不及防听见了那人凄入肝脾似的道歉,不由愣了一下,无措地问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 谢九尘看着他,浓重的悲哀笼罩在心头,镜片后的一双眼睛湿润反光,脸上复杂的神情似惊愕,似内疚,似疼惜。 他往日里清润的声音此刻有些低沉暗哑,含着不同寻常的压抑和哽咽: “我怨了你一千年,认为你言而无信,将缺一不可的五魂灵丢弃,陷我于不义,置无间地狱、甚至整个冥界于水火,待今日才知晓,原来当年丢失魂灵的人不是你。” 听完,江楼弃沉默了许久。 他忽而抬起手放在谢九尘的眉心上,指腹轻轻抚平眉间的褶痕,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载满宠溺,淡然处之地开口: “这没什么的,爱一个人可以记着他很久,同样怨一个人也可以,其实世间很多东西只要消失在目光范围以外,就会很快被忘记,我应该荣幸能在你心里待了千年。” 谢九尘泛红的眼眶难以置信地望过去,“你不恨我吗?” 不料对方却是简单地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方向,轻喃道: “我也是有罪的。” 忽地,他在陵光快要消散的魂体上方似乎看见了什么异样的东西,双目愕然地睁大,“祝融……?” 谢九尘连忙转过头去,表情从惊讶不解到顿然醒悟,眼神快到瞬息万变。 只见在火光烛天的场景中,天上最后朝着陵光的魂体劈下来一道猛烈的雷电。 而本该被劈得魂飞魄散、身死道消的陵光却重聚了魂魄,飘入了大地之下。 连同掉落的玉简也跟着消失了。 在雷电劈到的地方,隐约浮现一个兽身人面,烈焰红发,架乘着两条龙的人。 谢九尘神色一怔,恍然道: “原来是祝融藏在玉简里的一缕残魂护住了当年的你。” 江楼弃松开攥紧的手指,眉眼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悯,自嘲道: “他也真够傻的,救我做什么?现在世界上也不会有火神祝融了,我该找谁去还这个人情……” “活着,就是还他人情。” 谢九尘微微侧过头,又问:“如今魂灵也拿到了,你还想继续看下去吗?” “看吧,我想知道鬼契的事。” …… 忘川彼岸,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红艳如血,妖魅异常,却有花无叶。 在彼岸花簇拥的中央,静静平躺着一个衣袍如花一样绚烂鲜红的男子。 陵光君缓缓睁开眼眸,迷惘地坐起身,不可置信地翻看着双手,随后抚摸上脸庞,又望向四周。 不远处一座屹立在奈何桥头的三生石呈现在眼前,无数只灵魂缓缓飘过。 这里是地府?! 下一秒,一道苍老如垂暮古钟的声音突然响起:“你醒了?” 陵光本能地转过头,竟看见了一个低首坐在岸边的摆渡人。 他站起来朝着摆渡人走过去,喃喃自语地问着:“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府?我不是已经死绝了吗……” 那摆渡人放下手中的船桨,木讷地扭过脖子看他,浑浊的眼珠眯着,幽幽说道:“罪恶之人入九幽地府,万世沉沦。” “罪恶?本君一心惩奸除恶,到头来居然也成了罪人,可悲又可笑。” 陵光深深长叹,顺势坐在老头身旁,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玉简。 纯澈干净的白光忽而一闪,径直照过了摆渡人黑沉的瞎眼,居然明亮了几分。 正失神之际,他突然间被陵光君疑惑的声音拉了回来: “老头,河岸对面的鬼魂为什么一个接一个掉入忘川河里?” 摆渡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说: “那里是鬼魂返回阴间的必经之路,可黄泉路太暗了,他们跟在鬼差后面却看不清脚底的方向,便掉入了河里。” “无人捞起他们?” 摆渡人叹道:“但凡落入忘川河的鬼魂,永世不得超生,何以捞起?” 陵光垂下眼睑并不答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目光也下意识落在了玉简上。 少顷,他缓缓驱动上古玉简里的女娲神力,用自己身上最后仅剩的一根火羽提炼成一颗耀眼的烛焰。 陵光将这团特殊的火焰发力一推,于忘川河岸的路边形成一盏灯塔,而烛焰便在那玻璃灯里缓缓燃烧。 黄泉路上亮起的一刹那,所有在阴间迷失方向的灵魂不再失足落河,被光芒牵引着步入新的轮回。 摆渡人震惊地站起身来,颤抖着双手拼命揉了揉眼眶。 他正要出声询问时,一旁原先站着的陵光君已然不在身边。 忽然,几米开外的地方传来几句吟吟出口的诗文,竟有种傲世轻狂: “八字造就命茫茫,风流愚痴是妙方。鸿儒先生两指高,阎王也难逃阴阳。” 摆渡人猛然转过身去,唯见那红衣男子正用双指在三生石上刻下一片怅然。
第117章 前尘:解灵人 神力覆灭、却被祝融残魂护住的陵光无昼无夜游荡在幽冥地府之中。 他一步步趟过地上猩红刺目的血水,穿过万千尸骨堆砌而成的山丘,听过十八层地狱之下传来凄厉的鬼啸。 血红的天覆盖着黑色的地,腥风怒号,无数双冰冷的枯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满天冤魂厉鬼追逐着那个孤独的身影。 他体内仅有的一点神识也开始朝着死亡的方向渐渐模糊,渐渐失去知觉。 如果不能进入轮回转世为人,那终有一日这唯一一点神识也会被消耗殆尽。 陵光强撑着时隐时现的魂体竟走到了无间地狱前。 他鬼使神差地驻足停下,凝眸盯着眼前血光冲天的修罗炼狱。 那里不断有十恶不赦的鬼煞从上空冒出面孔,逃出狱门,剧烈的撞击声和嚎叫声迫使整个地狱都在剧烈晃动。 周围堵满了数不胜数的鬼将,他们手持利刃,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扑向囚犯。 刀光剑影中,鲜血迸溅四射。 为什么无间地狱突然暴动了? 陵光正要上前去探清楚,身后忽而响起一个阴沉沉的声音: “陵光君何往?” 他下意识回过身,不偏不倚对上了笑脸相迎的崔判官,抢先一步问道: “崔判官?无间地狱怎么回事?” 怎料那地府判官却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往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的微笑也是极淡漠的,说: “陵光君请随小仙来。” 陵光虽有点云里雾里,却还是动身跟着他一路来到了阎王殿。 他前脚刚踏入宫殿里,后脚那引路的崔判官便消失无踪了。 空旷的宫殿里阴沉可怖,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每个深不可测的角落里,根根红色的柱子高得几乎看不到顶。 陵光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殿口,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走在殿堂上,心里也或多或少猜到了某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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