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举着刀,隐入了苍翠的竹林中。 风静尘空。 敬苍浑身湿透,重力陡消,猝然跪倒在了孙铭身边。 敬苍睁开眼时,率先看到的是灰黑的天花板,他眨了眨眼睛,肌肉拉扯得头皮生疼。 他一边撑着起身,一边用手摸了摸伤口。 发根间有细小的凸起,是结的痂。 他正在一张板子床上,床头对面摆着一个衣柜,衣柜门上镶嵌着一块镜子,正对着敬苍。 敬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苍白。他脸上没了黑狗血,但依旧能嗅到淡淡的腥臭味。 他晃了晃昏沉的头,让脑海中稍微又一线清明。 “我靠,你终于醒了!” 敬苍盯着门口的人,愣了两秒,诧异的问:“林逾静,你怎么在这儿?” “巧合,纯属巧合。”林逾静解释,“我跟瞎子昨天就进来了,今天早上一出门就看到你和孙铭。” “你出什么事了?”林逾静心有余悸的问,“居然还碰了狗血。” “等会儿再跟你解释,孙铭呢?”敬苍坐起来去找鞋,发现床底还摆着一双旧的黄胶鞋,上面脏兮兮的结着干泥块和青苔块,“这谁的鞋?” “孙铭在旁边屋,没什么事。”林逾静瞥了眼黄胶鞋,不太在意,“这家主人的吧。” 敬苍穿好鞋去找孙铭,孙铭也已经醒了,现在正瞪着眼睛出神,似乎还没从那种空洞的感觉中缓过来。 敬苍看着孙铭青紫的半边脸,在心底轻叹了声气。 自己当时太冲动,下手有点太重了。 “孙铭,没事儿吧?”敬苍问。 “啊……”孙铭反应慢半拍,像个行动迟缓的痴呆儿。 林逾静叉着腰在旁边观察着,狐疑的问:“他不是着相了吧?” “不,我成了!成了!”孙铭突然扭头,目光闪闪的盯着林逾静,疯魔般的叫唤着。 林逾静:“……” 敬苍:“……” 在孙铭还想疯疯癫癫喊“道爷”时,敬苍一掌按在了他肩膀上,重重捏着他的某根神经,孙铭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一天到晚少看点小说。”敬苍静静的说。 “哦。”孙铭讪讪坐起来,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儿。 林逾静一脸无语:“我还真以为弟弟你一步成仙。”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特别神奇……”孙铭说,“我好像空了,就好像……瞎子呢?” 孙铭现在迫切想跟瞎子分享,毕竟瞎子很看不起他。 “他挑水去了。”林逾静说。 “啥?” 还没来得及多解释,门外就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叫唤声,孙铭忍着酸痛的大腿,蹦蹦跳跳跳出门。 门外晾了一大片金黄的玉米,有脱粒的,也有整个的,金灿灿的有些刺眼。 院子下面的陡坡冒出一个小头,那人戴着张墨镜,张着嘴骂天骂地,过了会儿瞎子像节肢类动物似的拱着腰,晃晃悠悠的挑着两桶水爬了上来。 “他妈的,挑不动了!为什么用个水这么麻烦。”瞎子放下水,捞起衣服擦了擦汗,接着动作一顿,摘掉墨镜瞪着孙铭。 “你个狗日的崽种!早不醒晚不醒,他娘的我把水挑回来你就醒了!” 孙铭倚着门框,幸灾乐祸的嘿嘿笑了几声。敬苍不慌不忙的打量着堂屋。 堂屋和卧室一样收拾得妥妥帖帖。墙上挂着将军画册和一个黑白相框,相框里是个老太太,是这家去世的长辈。 敬苍总觉得这老太太有些眼熟。 屋里面放着张八仙桌,摆着几筐子玉米,最正中间不是神龛,而是…… 堂口?! 这居然是堂口?上面供着胡三太爷胡三太奶,还有灰仙?! 敬苍不由觉得十分奇怪。 堂口在东北地区很常见,但是在南方就很少见,而堂口里面供灰仙的更是少之又少。 灰仙是耗子,可以生财,但老鼠这样的动物生出来的财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般人都消受不起。 这家人为什么会立堂口,供灰仙? 敬苍正觉得疑惑时,林逾静从灶屋里端出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一大股草药味苦得互掐的孙铭瞎子顿时闭上了嘴。 “这是干嘛呀?”草药味闻得孙铭鼻梁发酸,瞎子连忙避得远远的,敬苍也站门口盯着林逾静。 “王姐找草药熬的。”林逾静把盆放敬苍面前,热气冲得两人的眯着了眼睛。 “去污秽的,咳!”林逾静被呛得咳了几声,“沾了狗血用这个去除比用立白还强。” 林逾静说完便跳到了太阳底下,捂着鼻子走开了。 敬苍微微一怔,说:“谢谢。” 术法是他们之类人的立命之本,学了十几年的东西莫名其妙没了用,换作谁都不好受,而像敬苍他这种学得厉害的人就更甚。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云泥之间的落差。 敬苍蹲地上,用手拘了一捧温热的药水,想了想又朝孙铭招了招手。 孙铭不明所以的蹲地上:“干嘛哥?” 敬苍用手沾满药水,抬手摸了摸孙铭肿得青紫的脸颊,淡淡说:“对不起。” 孙铭登时瞳孔放大,一个鼻子两个孔忘了出气,吓得结结巴巴的问:“啊……啊?这这这……” 敬苍不再吭声,专心致志的洗起手,把孙铭当成了空气。 孙铭吞了吞口水,瞥了眼瞎子忙碌的背影,压低声音说:“哥,你救了我,打我两下是应该的。我以前在大马路上滑滑板,差点被车撞死,我爹气得直接把我吊房梁上打。我知道你跟他都是担心我才会这样。” 敬苍只点了点头,但孙铭知道他心里面好受多了。 “哥,你慢慢洗,以后总得换我保护你。” 孙铭走了,敬苍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这样的感觉很难以描述,是在他父母身上从未体验到过的。 敬苍洗完脸去倒水,瞎子正生无可恋的往水缸里一瓢瓢倒水。敬苍抬头环视了一圈墙壁上的水管和楼顶的水塔,问:“是水管坏了吗?” “是抽水机水塔水管水龙头全部都坏了。”瞎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王姐说要等她老公过年回来再修或者换新的。” “我真的是服了,用水必须要从下面的水井挑上来。我靠这个坡爬得我断八百回气。”瞎子抱怨到,“要不是看你俩一个病号一个弱鸡,我才不去挑。” 孙铭看着表面被风化得剥皮的水管,不解的问:“这水管看着有些年头了,为什么非得等到过年修啊,一次性弄好不比天天挑水好?” 瞎子哐当一下扔了水瓢,本来火气就大,傻逼孙铭还问东问西。 “你看我长得像不像百度那个狗脚印?问这儿问那儿的,烦不烦。” 敬苍现在已经对“狗”这个字已经ptsd了,听完后挪到院子围栏边,点了根烟观察环境。 面前的景象和晕倒前敬苍所看到的基本上不一样。霍麻林变成了玉米地,旁边蜿蜒着一条银灰的马路,马路边上稀稀拉拉坐落着房屋,弯弯绕绕的没入了苍郁竹林中。 竹林。 敬苍弹了弹烟灰。 那个胖子最后跑进了竹林中,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鞠躬! 第32章 这时有几个小孩披着化肥麻布袋,像超人一样追逐着跑进了竹林里。 “竹林里面有什么东西么?”敬苍原本想问瞎子,但最后还是看向了林逾静。 “杀猪。”瞎子说,“王姐说要去买肉,她公公也在,反正一个村的人都在。” “杀猪?” 敬苍不由自主的想起来跟猪似的胖子。 是杀猪还是在杀胖子?毕竟有了孙兴明的前车之鉴,这任务里面猪也可能是上一任收魂师。 “我去看一眼。”敬苍摁灭烟说。 “我也……”孙铭看了眼有几百米远的竹林,又看看自己肿着的小腿,语气突然一下就弱了, “不去了。” “我也不去。”瞎子直截了当的说。 “我也。”林逾静兴致不高的说。 “那我自己去。”敬苍刚走两步,还没下坡,瞎子忽地叫住了他。、 敬苍还以为他又改变主意了,结果只见瞎子递给了他一副水桶,一块扁担。 “去都去了,顺便挑桶水回来吧。”瞎子丢下东西,贱嗖嗖的说,“别白去。” 敬苍:“……” “行。” 敬苍摸了摸扁担,这扁担被磨得油光水滑的,水桶把子同样包着一层油浆,没用个一两年都盘不出这水头。 这得是挑了多少桶水。 按瞎子说的,水井同样在竹林里。 敬苍顶着晒得皮肤发痛的太阳走向竹林。 还未进竹林,就先听到了熙熙攘攘的声音。敬苍朝里面望了一眼,只能看到被竹子分割得恍惚的人影。 敬苍走进竹林,逐步靠近,先是感受到热烘烘沸腾着一样的气流,紧接着便闻到一股腥秽味,特别像师傅吃的肥肠烤大葱。靠近人群时,这味道更加明显,尤其像敬苍跳进猪圈里面画符闻到的猪粪味。 敬苍皱着眉,透过人群往里看了眼,只见一把砍刀高高举起又落下,然后便听到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砍刀又被举起,宽厚的刀背上锈满血垢,刀刃却是雪亮的。 等等,这不是胖子拿的砍刀?! 敬苍心里一震,看着面前挤着的男女老少决定换个位置。他放下水桶,绕着人群走,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缺口,他站了过去,旁边还有个妇女,他只好侧着身子站背后。 人群中刨了个大土坑,坑上面熬着一大铁锅沸水,水是奶白色的,可能是因为上面浮着一层猪毛,柴火熊熊,水咕咕嘟嘟沸腾着,厚重一层水蒸气像胶状物似的不停剥开,腥秽的味道飘向四周。 旁边的妇女身上散发着青苹果香皂的干净清晰气味,幸好能够阻挡一点秽气,能让敬苍能够继续看下去。 炉灶前面男人的脸和头皮都是猪肝色,脸上挤着横肉,汪着油汗,握着砍刀的手十分粗短,断掉的食指更是圆圆一截。 这不就昨晚那胖子。 只不过没胖得昨晚那么夸张。 而敬苍的担心纯属多余。根本就不是在杀胖子,反而是胖子在磨刀霍霍。 一只肥胖的白猪侧躺在化肥袋上,四只蹄子僵硬的岔着,像玻璃球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敬苍,猪嘴里面不断淌出粉红的血,一瓢滚水从头浇到尾,血和水溶得像一副彩画。 死猪不怕开水烫。敬苍突然想到。 胖子浇了几瓢滚水,把血冲干净,换了把更薄的刀,动作轻盈的从猪尸的肚皮中划过,刀刃接触粗糙的皮肤,发出裂帛般顺畅的声音。 刀刃一划到底,忽然发出咕咕嘟嘟一声,一团灰白紫红青灰米黄的东西一股脑从猪肚子里滚了出来,热烘烘,滑溜溜,散发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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