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房屋被撞塌,有什么从里面冲出来的动静。 他踮起脚向外望了一眼,瞅见隔壁家的牛羊猪不知怎么突破了圈栏,全部都跑了出来,无头苍蝇一样在周围乱窜,还时不时发出满是不安焦躁的声音。 更糟的是,那些响动没有停止,越来越多动物在加入这场混乱。焦躁的村人大声呵斥也无法阻止。 就连墙角背篓里的兔子都在骚动,撞得筐子动个不停,引得妞妞好奇去看。 李旺心下一沉,快走两步,转身把门闩上。又找来桌椅抵住门口,才带着懵懂的妹妹躲到了里屋的桌下。 “怎么了哥哥?兔子好像有点害怕。” “没事的,嘘。” 妞妞眨眨眼,在哥哥示意下压低声音,脸上流露出一丝兴奋:“我们现在是要玩捉迷藏吗?等爹娘回来找我们?” 李旺对她笑笑:“嗯,我们得好好藏着,不被爹娘外的任何人发现。” 见妹妹会意地点头,他缓了缓精神,又忍不住抬眼看窗外诡异的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全然浑浊的天空丝丝缕缕被染上红色,像是在娘手中逐渐变化的布匹。 没过多久,红色就完全吞没了黑,彻底从未知的黑,变作了烧得赤红的柴火的颜色。 与那颜色共同而来的,是截然相反的冷意,止不住的冷意。 仿佛刹那从夏入冬,深入骨髓的冷。 “哥、哥哥,我、好冷。”妞妞抖着身体,牙关打颤,呼出白汽,“这样,会被爹娘发现的。” “不会有事的。”李旺发着抖,将妹妹抱在怀里,想说他们先去厨房烧火取暖,还没说出口就意识到外面乱窜的声音消失了。 反常代表未知的危险。 这比嘈杂的声响更让人不安。要去厨房就必须出屋子,说不定会碰上什么东西。 他放弃了去厨房的计划,冲进房间多拿了几件衣服,胡乱地给妹妹裹上,重新躲在了桌下。 “咔嚓、咔嚓”。 就在他们抱作一团取暖时,从遥远天际传来了破碎的声响。 奇怪的是,那声音仿佛在耳边出现,格外清晰。 李旺愕然又惶恐地抬头。 赤色天空中金光般的裂痕从一端绽出,转瞬蔓延至整个空间。 整片天宛如破碎的镜片,突出的缝隙闪出某种巨大的、令人恐惧的东西。 那是什么? 他不知道。 在真切见到那东西之前,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明灭闪动中,世界忽然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无法动弹、无法思考,他的世界停止流动。 无知无觉的沉默与静止中,他仿佛已然消散。 等李旺从浑噩中清醒,第一眼见到的却是被裹在层层衣服中面色惨白的妹妹。 思维还停滞在那道光袭来的一刻,过于冲击性的画面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想法纠缠成一团。 大脑好像一片空白,身体也不受控制。 等他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抵在妹妹鼻子下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妞、妞妞……”想要开口的嗓子如同被泥水黏住,又沉又哑。 他勉强挤出声音,以为会巨大而粗粝,却听见了细如蚊讷,好似下一秒会完全消失的呼声。 这是梦吗? 浑噩的思绪涌出梦呓般的想法。 是个可怕的、虚假的梦? 还是真实? 不对,不对,都不对!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这一定是假的! 李旺跌跌撞撞站起身,似惊似惧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女孩,仿佛那不是他宠爱的妹妹,而是一个陌生的、打破一切的怪物。 他狼狈地逃一样跑了出去。 越过躺在地上的兔子,越过倒下昏迷的牛羊,越过不再说话的王婶子。 身体如同灌了铅,沉重得叫人难以喘息。脚下如同带了看不见的镣铐,每走一步,骨骼与骨骼之间就碰撞着发出悲鸣。 猎猎作响的风在他耳边狂语,虚无缥缈的声音不停地、不停地告诉他那个事实。 “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他奔跑着,捂住耳朵,愤怒出声。 他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找到爹娘,告诉他们他梦见了什么,他们一定会笑着牵起他的手,带他摆脱噩梦,回到安稳幸福的过去。 只要找到爹娘! 只要! 疾驰的步伐戛然而止,缓不下来的冲劲带着骤然失力的身体向前。 他趔趄着摔在了地上,额头磕红了一片,手掌摩擦出白痕,渗出细小的血花。 可李旺什么都感觉不到。 望见地上相伴倒下的那两个身影时,他的眼前骤然黑了一刹,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一切都远去了,模糊了。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那里,只知道他浑浑噩噩回了家,看见倒在地上无知无觉的妹妹。 李旺缓缓走过去蹲下,低下头,伸出双手慢慢将妞妞抱到怀里。 冰冷的、惨白的、安静的。 “砰砰砰”,只有一个心跳声。 只有一个人有温度。 耳边的风声终于停下,不断重复的那句话还是被传达到了耳朵里。 它说。 ——你失去了一切。 是了,李旺失去了一切。 呼吸揪成一团,指尖发麻失力,反胃感翻涌。 他什么也做不到。 “对、咳,对不起……”哥哥没能保护你。 嘶哑难听的声音再也不能被回应。 被抱住的小女孩粉红的衣裙滴滴答答被水珠打湿,晕出一大块深色的痕迹。 痛彻心扉的恨意无处宣泄,顺着眼角的热流滚落。 他的世界在这一日坍塌。 李旺自此再也不曾做过噩梦。 于他而言的噩梦,抵不过现实诉说的可怕。 理所当然的,于那样的噩梦中,传来了妖魔的声音。 【你愿意献上所有,换取仅有一次的复仇吗?】
第3章 李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弹,听见那个声音,他想起另一件事。 溪中村村尾住了一户独特的人家,家中只有一位三十多的妇女,并无其他人。 独特之处在于,她每日既不劳作,也不出门,只拿个木凳坐在门口,一边笑,一边看向远处,偶有人经过,就会问他们:“你们看见我家的阿牛了吗?他怎地还不回来?” 被问及的村人多数皱眉离开,少数会随口回一句“不知道”。已经没人会正经告诉她,她的丈夫回不来了。 李旺问过为什么没人告诉她,让她不要再等。李澄解释说,以往也有人说过很多次,但她并不相信。 “她一直说自己能听见阿牛的声音。”他爹叹气,“可活人怎么能听见死人的声音。村人畏惧她,多是觉得她已经疯了,脑子里才有不存在的声音。” 那时李旺半懂不懂,但到底明白了一件事——脑子里听见不存在的声音,是疯了。 所以他听见那个忽然出现的声响时,只是略显麻木,并无惶恐。 这世上大抵没有比眼前的一切更令人害怕的事物,即使他疯了,也没什么所谓。 到底是听见这个声音的那一刻算疯,还是回答了这声音的那一刻算疯? 李旺没有精力去思考。 燃烧的悲伤顺着眼泪流出,沉重的痛苦宣泄过后,没有轻松的感觉,心里反倒骤然空了很多,只余下沉寂的平静。 像是棵中间被掏空的已经腐朽的树,失去了最重要的核心,再过不久就要枯死。 他甚至想,如果面前再来一次那场看不见的灾难,让他一同死去也不错。 【你真的要放弃你妹妹换来的这条命吗?】那个声音没有因为他的漠视而停止。 “……什么?”李旺终于有了反应,用那嘶哑的嗓音问,“你说什么?” 心头涌上难言的惶恐。 换来的命。 他像是被这几个字压得喘不过气,低低咳嗽了两声。 【你的命是你妹妹换给你的。】那个声音完全不在乎听者的心情,毫无感情地陈述,【本来能活下来的人是她,但她拒绝了,希望你能活下来。于是有了现在在这里的你。】 “你是幻想出来的,你在骗我。” 他脸色苍白,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快让它消失,让这个声音消失! 这不是真的! 可是、可是妞妞她……真的不会这么做吗? 怀疑深深扎根于忧虑的沃土,李旺的反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吾无须证明这一点,吾告知你真相,相信与否是你的决定。】不知名的存在继续说,【吾再问一次,你是否要放弃你妹妹换来的这次生命?】 放弃妹妹换来的这次生命。 像是还没愈合的伤口被炙热的盐水浇到,痛苦如浪潮般再度涌现。 李旺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骤然扭曲,他软了身子,半跪在地,按着胸口大口呼吸,竭力缓解那不断蔓延的作呕感。 ——妹妹换来的命,他拿走了妹妹的命。 如果、如果是真的,他有什么脸活下去,又有什么脸去死? 不能活,也不能死,他还能、还能怎么办? 述说者始终没有情绪变化,只说:【如果你选择活下来,我会提供给你死亡外的第二个选择。这是最后一次询问——你愿意献上所有,换取仅有一次的复仇吗?】 这次李旺抓住了那个关键词,如同抓住河岸上草叶的溺水者,他喃喃重复:“复仇?” 没有见到杀死父母的凶手,更不知道那人是以何种手段、何时杀死他们。 除了那些尸体,一无所知的他,该怎么复仇?该向谁复仇? 【是。你可以选择复仇。】 “我能……向谁复仇?”他咳了一下,话语间尽是颓然迷茫。 然而那个存在回答他:【按照人类的说法,你该向导致亲人死去的真凶,也就是向神明复仇。】 “神明?”这个从未想过的答案让他精神一震。 是了,即使是毒药伤人,也留有痕迹。那样连半点外伤都没有却能攫取生命的手法,绝非人类可以做到。 【是,这场灾难是由神明导致的。】 幻想出的声音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讲述了一个听上去略显老套的故事。 在人类生活的世界之外,被仰望的天穹上,有一群天生天养拥有无与伦比强大力量的存在。在人类的说法里,即为神明。但与人类想象中淡漠的神明不同,真正的神明与人类相比,力量更甚、感情更强,同时欲望也更重。 【他们吸收天地间的气息而活,感受天地间的一切,自然不可能毫无感情。力量越强的神明,感知越敏锐,感情越丰富。但迄今为止,每位神明都只在乎自己执着的事物,直到百年前,出现了一位能引动他们所有人感情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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