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像是棺材一样。” 师鱼鱼坐在房梁上,暗暗低语,看着下方“无力”的新娘顺从地进入了黑漆漆的轿子里,又被抬起。 其余人随行其后,不长的队伍从河神庙后方离开,来到隐蔽的河岸。牧月他们也混在其中。 “咚”,巨大的黑棺被丢入河中,溅起莹白的水花,一点点被吞没了。 众人望着那花轿消失,如同望着一根系着心脏的蛛丝,并无喜意。 主祭深吸口气,躬身,朝河拜了拜,恭敬道: “河神大人,您的新娘来了。” 波光粼粼的水面并无回声,只有萧瑟的风卷起细微的波澜。不过行礼的那人也不在意,对背后打了个手势,缓缓后退。 随行的人窸窸窣窣动了起来,一点点向外走远,主祭跟着向后撤。 行动之快,仿佛下一个要被沉下河里的人是他,再不跑就来不及。 牧月见这架势,顺势说自己想留在河神庙里修行一段时间,便不跟他们一同离去了。 完成最重要任务的主祭对此不甚在意,随意点点头,就放了人。走得头都不回,更懒得管神使的侍女有没有留下这种小事。 不多时,撤走锣鼓与红布,河边只剩下了神使与她带来的侍女两人。 一时竟有几分空寂之感。 “看样子那位大人对河神的畏多于敬,要不是有利可图,八成他连主祭都不会做。” 师鱼鱼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晃晃悠悠走到河边蹲下,看向已经平静的水面。 牧月理了理繁复的衣袖,应道:“正是如此,才方便我们行事。” “可刚刚我瞧那花轿四周严密,不像是能久待的地方。这次李妄怕不是要受一番苦。”作侍女打扮的祝笑笑说。 牧月:“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你不是给过他龟息丹?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只要记得吃下去,也能撑一段时间,直到我们找到他。” “真的那样就不妙了哦,半个时辰的效果,需要修养三天呢。” 师鱼鱼伸手碰了碰水面,“不知道现在李妄是不是已经见到那位‘神’了。见到的话,我们所做的准备才能派上用场。不然的,就是白白遭罪了。” “知道的话就快走吧,我们该为他继续铺路了。” 少女们相携而去,浅棕发少年起身跟上,回头又看了眼河面才走远。 “别死咯。” 李妄对同伴们的想法一无所知。 他只记得自己被装入花桥前的事。 进入那个特质花轿,等于进入一个全然封闭的黑箱子,看不清东西,呼吸的空气也有限。尽管背后有绫罗绸缎垫着,那些极有存在感的珠宝首饰也硌得慌。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免新娘闷死在里面,花轿很快就晃动起来,在短暂的失重后,耳边传来了水流吞没的哗啦声。 他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被扔到河里了。从现在开始要注意呼吸的频次与速度,避免太快把空气消耗完。 只是封闭的黑暗空间里,时间总是会被无限拉长。 在无事可做的漫长时间中,人又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周围这狭小到几乎不能动弹的活动范围,李妄觉得自己比起新娘,更像是个被盒子装起来的玩偶,现在等着送到预定的主人手中。 他不知道那位新郎到底会是狐假虎威的妖兽,还是真正的神。 如果是真的神,他需要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打探其他神的消息。 最好的结果是问出那位引动神之间斗争的神是什么样的存在,最差的结果是连这位河神的名字都未曾知晓就被驱赶走。 是的,驱赶走。 这也是他们敢选择假冒新娘的原因之一。 祝笑笑之前说过,今年所有被退回去的新娘都回到了陆地上。 从这点上,牧月主张这位“河神”不是妖兽一类毫无理智的生物。拥有理智,就能进行对话,才能在对话中找到弱点,进而采取其他应对。 “妖兽可不是会放跑近在眼前的食物的存在,它们的诞生代表疯狂与无序,我想你们应该明白。” 少女说到这里顿了下,看向他,“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得防止意外情况,比如即使有理智,河神也因为我们的欺骗决定施加惩罚,一气之下杀了你。比如沟通的效果不好,惹怒他,让他一气之下杀了你……” 李妄越听越无奈,忍不住把刚写好的纸挡到她眼前:[为什么结果总是他一怒之下杀我?] 牧月看看那行字,忽然笑了起来:“这只是我的猜想,不能作为计划的基底,但我还是想说给你听听,兴许会有用。其实我有去见那些被送回的新娘们,也有和主祭聊一些陈年旧事,于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位‘神’,大抵是不屑于杀人的。” “除非你惹怒他。”少女笃定的声音在记忆里清晰。 这几天的接触中,李妄清晰认识到,名为牧月的少女到底拥有着怎样与外貌不符的敏锐。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还是后天有意训练,她对人心的把握远超一般人。即使才十三岁,也能将成年人当做棋子一般摆弄。 牧月不会平白无故说无意义的话,她的话既然特地说给他听,便代表了一种暗示。 李妄垂眸,握紧了手中的花束。 要么暗示,他大可以大胆些。 尽情去试探,到万不得已时,再撤退。 要么是在说,故意去探寻所谓神的底线,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能成功让神失去理智,暴露出掩藏的弱点。 无论哪一点,都不是方便在其他人面前说的话。 祝笑笑善医,也沾染几分医者仁心,见不得人受伤或死去。说起那些不再回来的新娘都动容。 在提出让他做新娘后,还私下来了一趟专门解释。 “其实那是个玩笑,你不必当真。” 祝笑笑说,“如果你不想去,我会去的。也不必为我担心,我们本来就必须去见见神。” 总有人要去的,他们不可能将这个机会拱手让人。 李妄再三表示他并非被迫,她才松了口气。 而师鱼鱼,他暂时没有完全相信她们,言语中颇多试探,自然不会赞成这样会造成己方损失的主意。 所以才只能在他面前说。 在不够坚定、不够狠心、也不够强势的他面前说,才有实施的可能。 她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李妄摸了摸袖下的匕首,注意到空气稀薄的同时,身体也渐渐变凉。厚重的嫁衣都无法驱散那份冷感,或许寒冷带来了坏心情,让他想得太多。 这么想着,他努力压下那些从思绪边缘卷起的黑色漩涡。 没等他再胡思乱想,仿佛无限下沉的花轿忽然震动了一下。 “咚”,触及到实物的闷响,在水下被压得几不可闻。 到达目的地? 还是被什么东西拦下了? 李妄绷紧面皮,呼吸的频次乱了一刹。 密封的花轿从下方泄出光亮,奔涌进来的不是冰冷的河水,而是能够驱逐浊气的新鲜空气。 嫁衣的袖子够宽,藏些小物件绰绰有余。他握住武器,看准下方的空隙,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情况不对,便全力攻击。 正面的木板被掀起,仿佛被揭开的书页一角,刺目的光芒中,下一场戏的主角出现在眼前。 不是奇形怪状的模样,也没有一见面就攻击,模糊的视线也能分辨出是个人形,个子很高,似有八尺。 黑暗变为光明的刺激渐渐消失,眼睛的干涩褪去,李妄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是堕神。】一直沉默的天道主动提醒。 神的模样,某种意义上很符合人们的想象。过于俊美,也过于不真实。 银白如月辉洒落的长发随意披散,甚至有一缕垂落额前,越过远山般的眉与高挺的鼻,触及线条优美的下颌。 其主人肤色冷白,不在意地垂着碧蓝的眼,从高处打量他,淡色的唇轻抿。 衣袖上细细绣着蝴蝶与花鸟的深紫嵌金外袍,他不在意似的披在肩上,半露出下方纯白的里衣,一手支着打开的木板,嘴唇微动,满是倦怠的平淡声音便传了出来。 “这次是小孩子?” 他注视着李妄,眼底却没有什么情绪,如同在看一片叶,一丛风,一种可有可无的自然景观。 一眼就能明白,别说攻击的想法,连交流对这个存在来说,似乎都是件无谓的事。 ……看来牧月没有猜错。 面对那样的目光,李妄缓缓松开了匕首。 “你身上有很有趣的东西在。”河神忽然道。 有趣的东西? 李妄的心陡然悬了起来,温热的匕首再次被捉在掌心。 他不能说话,也不指望神能读懂唇语,只静静回视,决定先看一步走一步。 河神对他不回答没有反应,开门见山道:“今年我不打算娶亲。我本想让你在岸上就放弃。偏偏在你拜向神像之时,我在你身上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可惜距离太远不好分辨,才默许了你来。” 在李妄骤然缩小的瞳孔里,河神微微勾起嘴角:“但没想到,你与天有联系。这可真是……有趣起来了。”
第16章 天道没有说过自己与神之间的关系,祂只说过正在回收神明手上的权柄。 但回收权柄的方式是弑神,几乎可以比作猎人与猎物的地位。只是身为猎物的一方过于强大,力量不足的猎人只能找来他们这些帮手罢了。 李妄很难想象这种情况下,天道与神明们是和谐共处的关系。 仇敌见面,自当分外眼红。 可不知是神表现愤怒的方式不同,还是有所掩饰,亦或者天道和神明的关系还不是那么糟糕。 这位河神轻易揭穿他的底细后,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举动,反而要领着他进入暂住的地方。 “这里不太适合继续说话,人类应该更喜欢在大一点的封闭空间里交谈。你们要是没有待在合适的小空间里,总是会显得很惊慌。哦对了,你们管那种地方叫做房屋。” 河神说着,手指勾了勾,那些样式漂亮的布匹仿佛被什么凭空托起似的,浮在半空,眨眼间不见了。 除此之外,他完全无视了塞在花轿里的金银珠宝,半个眼神都没有投过去。 见李妄没有动静,他表情未变,转了身。 “我不想处理死在房屋门口的尸体。” 他朝远迈步,头也不回,“但我无意干扰人类的选择,若你坚持留在那里,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自然而然露出的后背,与表面松懈得不行的姿态,无一不彰显出他的傲慢——完全不担心人类能对他做什么。 那就是……神? 神都是这般姿态吗? 李妄不知道,情况也容不得他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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