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里就拜托你看着了,如果‘花’出现了的话,一定要通知我们。” 她对趴着的少年做了个告罪的动作。 “知道了知道了。”师鱼鱼摆摆手,翻了个身,背对着远去的两人,复又呆呆望着河水。 好一会,才从嘴里吐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别让我们等太久啊,李妄。” [你说什么?] 李妄死死盯着面前的神明,手指微动,碰到了腰间下温热的长剑,惊了一下,又按住了。 “我说,”须沧耐心重复了一遍,“想要杀死神,必须借用堕神的力量。” [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掌控流动的神一手抵在脸侧,瞥来漫不经心的一眼,“这件事你知道了,难道我会有什么好处吗?你只会更想杀死我。” 李妄不为所动。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的确没有好处,因此才显得奇怪。对人类无所谓的神,真的会好心到告诉他杀死自己的办法吗? 真的会好意特意揭穿天道隐瞒的事情,为了帮他吗? 他不信。 无论是此前对神的印象,亦或者这段时间的感知,都不能让他相信。 “因为这很有趣。”须沧勾了勾嘴角,似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我想知道得知了这些的你,会怎么做?你要杀了我?还是去找其他的堕神,然后杀了他们?” 只为了有趣而去做,这的确是神可能会有的想法。 面前的这位神不就是仅仅因为好奇,便同意让他作为新娘来到这里的吗? [你在骗我。] 还算稚嫩的少年重复道,目光沉静,直视姿态懒散的神。 乍一眼不算出奇的黑色眼眸,那一刻仿佛又深又沉的墨池,在无风无浪的白日里,卷着噬人的漩涡。 另一种惊人的熟悉感席卷了须沧的心头。 这种目光,他像是在哪里看过……眼前或喜或悲或哭或闹的脸闪过,有什么被捕捉放大。 对了,他看过这样的眼神,看过这样的神色,也知道那代表的含义。 那一丝明悟彻底清晰起来。 是了,那是——第一任新娘与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眼神。 “你是最恶最残酷的骗子。” 样貌模糊不清的少女如是说着,次日便挂在了房梁下。 任由长长的衣角被风吹起,又落下。 她不再说了。 那语气并非指责,并非后悔,只是平静的叙述,带着看透一切,仿佛对他了如指掌的淡然。 正如面前少年仍然在说的那样:[你在骗我。] 又一遍。 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说?到底知道了什么? 须沧问出了口。 [你说你没有好处,但不是那样的,你的好处是——我会杀了你。或者说,按照你预想的方式,杀了你。] 李妄与他对视,明明比神要矮小的人类仿若俯视,一字一句如同判决。 [你的那些话,都是要告诉我,必须杀了你。]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他的目的是弑神,可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杀死须沧不是第一选择。 情况也没有迫切到必须杀了他不可。须沧是三十年前来到这条河,大概率这次没有掺和到天外天的纷争中,也就是没有杀死他的亲人朋友。 他们之间的仇恨是单方面的因果,是天道要求的交易。 虽然与天定下契约,但天也不会逼迫他做送死的事。 他没有必要现在杀须沧,此行也是试探为主。 可须沧给出了必要的理由——要想弑神,必要借用堕神的力量。 而他也说过,神的力量除去主动转让能够获得,只能杀死神。说来说去,条件叠加在一起,全部归咎为一个目标——杀死他。 须沧在引诱他杀了他,为什么?他有什么必须实现的目的? 李妄几乎不用刻意思考就得到了答案——因为他需要感情。 于是这一切就说得通。虽然不知道是通过何种办法,但杀了须沧,须沧就能借此获得感情。所以这位神才故意说出这种话,引诱他蛊惑他杀了自己。 这猜想听上去过于不可思议,连说出口都显得天花乱坠,可他相信,那就是答案。 “你还真是让我惊喜。” 听完那些话,须沧缓缓笑了起来。那是一个比之前更为真切、更为生动的笑。因着那昳丽脱俗的容貌,一瞬间比鲜花、比珍珠都更为美丽,比白雪、比烟云都更摄人心魄。 他压低了声音,如同书本上描述过的海妖,轻缓又优雅:“既然你明白,为什么还不做?” 李妄惊讶的视线中,银白发的神明对他张开手臂。 “只要杀了我,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你真的不试试吗?”须沧没有说出这句话,李妄却读出了这样的含义。 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水下宫殿,其唯一的主人对心怀不轨的来客请求,杀死我。 这是连梦中都不会出现的荒诞场面,偏偏真的在眼前上演。 李妄看着做出这般姿态的堕神,迟迟没有动作。 比起刚刚那高高在上的透彻模样,这一瞬间,他好像变成了一具披着华贵嫁衣的木偶,不言不语,无思无想。 “你不想杀了我?”须沧放下手,凑近了些,视线扫过人类少年柔软的发顶,不急不缓地开口,“还是说,你不敢杀我?” 被注视的人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说:[我没有必要杀你。] “你真的这样认为?这个世界上可不会有第二个主动求死的堕神。你想要完成与天道的契约,势必要弑神。没有堕神的力量,你又能怎么办?眼下究竟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你不会不明白。” 那语气,好像被杀的不会是他,而是一条放在砧板上随意解刨的鱼。 李妄低着头,藏在袖下的手将衣服都攥皱,嘴上还是没有松口:[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场甜美异常的陷阱,是不是神故意戏耍的圈套。 他们之间的信息并不对等。 须沧知道他的目的,他对须沧的目的却一知半解。 天道不在,没人能帮他分辨这位神所说的话语的真假。即使此前他推测出须沧的目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就是为了引导他那样想,才特意表现出那种样子。 让他以为有机可乘,以为能够浑水摸鱼。 万一他真的动手,说不定迎来的根本不是堕神的死亡,而是他的失败。 对,不是因为他不敢,只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 “原来如此,你害怕死亡。不,你害怕亲手造就死亡。” 如同一道闪电在青天白日骤然劈下,那声音洞心骇耳,穿过自我掩饰的茫茫迷雾,惊醒了装睡的主人。 [我……] 没等少年反驳,堕神自顾自说了下去:“没想到天会找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代行者,你明明不该害怕,是什么束缚了你?” 须沧对上少年满是防备的眼,片刻,颇觉无趣似的转过脸:“遇上真正不想说的话,你的心声比这海底都要安静。你不愿意弑神,是完成不了与天的契约的。” “但如果你只是想得到堕神的力量,也并非全无办法。” 他第三次对李妄笑了起来,看上去比之前的模样要天真许多,纯粹许多。 李妄沉默了会,还是开口问了:[……什么办法?] 银白发的神笑意加深些许,伸手捉住少年的手,不等他反抗,将那只手覆在自己的胸腔中央。 他说:“人与神的身体构成不相同,但有相似之处。人类的左胸中有心脏,而神的身体里除了流遍经脉的力量,还有一处核心。这核心相当于人类的心脏,若你得到这颗心脏,便能得到堕神的力量。” “神失去核心,却不像人类失去心脏。我们不会为此死去,仅仅会陷入沉睡,直到身体中的力量汇聚,再次生出一颗核心。” 堕神将他扯入怀中,低头作耳鬓私语状,声音如细小的锤震动耳膜鼓动,吐出让心脏躁动的轻语: “所以,你只需要将我的心挖出来,吃下去——你就能得到力量了。” 手下捂住的地方传来缓慢异常的跳动,一声一声,仿佛逐渐与自己的心脏同调。 咚、咚、咚。 这是活着的声音,是没能从妞妞身上感受到的声音。 是生命的响动。 李妄呼吸急促起来,他失神地盯着虚空,脑中被繁杂的念头撕扯。 不必杀了他。 不必为生死为难,只需要将那颗心…… 不对,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事情吗?没有了心脏,人就不可能活,神失去核心,真的还能活下来吗? 所以这还是陷阱,还是一句谎话? 须沧又在骗他? “神比你想象得要强大得多,我们不会因此而死。” 银白发的神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又仿佛是他不经意间将这份怀疑问出口。 渴望死亡的神,第一次柔和了眉眼,轻轻将意外到来的新娘拥入怀中,如同抱着一颗易碎的月。 他说:“别担心,这次不会骗你了。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不知何时,少年手上多出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悬于神明胸膛之上。 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再前进。 直到被另一只苍白的大手握住,狠狠下压!
第19章 “李妄发出信号了!” 师鱼鱼风一般窜入房间,不顾牧月不满的抱怨声,将手上捧着的东西小心放到了桌上。 水珠顺着桌面滚动,很快沾湿了桌面,却没人在意,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那几片平平无奇的花瓣上。 祝笑笑拈起一片,放在阳光下。阴影浮现,隐秘的花纹缠绕而出。 “是信物。”她对他们点头。 牧月呼出口气,转了转手上的佛珠串,定了定神,扬起下巴:“好,现在该轮到我们为故事画下句号了!” 师鱼鱼舔了舔唇,扯开个满是兴味的笑:“总算开始了!” “出发!” 三人分工明确,行动了起来。 牧月又换上那身繁复华丽的神使装饰,端起一副不苟言笑、超凡脱俗的模样,上了专门分配给神使的马车,在街道尽头下车,让门童传信后,走入了主祭的府邸。 “神使,您今日这是来?” 明亮开阔的正厅里,主祭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吞了口口水,紧紧盯着面庞稚嫩的少女。 牧月谢过仆从递来的清茶,也未在旁边备好的桌椅坐下,只站在厅中央,遥遥朝着主祭作揖。 她脸上扬起些许笑意,声音清脆:“恭喜主祭大人,得偿所愿。” 主祭擦汗的手停住了,眉头一皱,圆圆的小眼睛眯起:“神使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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