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回忆在戴遗苏亚山监狱的所有时光。惊讶地发现,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关于温格尔这位雄虫阁下的回忆长到了一天接着一天。其余的日子居然都丧失了各自的名称。 这种回忆,甚至让沙曼云产生了假象。他最后确定了一个很诡异的想法:他可以接受温格尔有自己的“昨天”,却无法接受温格尔没有自己,只有小兰花的“明天”。 因为小兰花不是他,他也不是小兰花。 “沙曼云。”温格尔越发的焦灼起来,他甚至想把小兰花丢下,去寻找自己最爱的长子,“你出去看看也可以。” 沙曼云慢慢起身,靠近温格尔的脖颈。 他把手背在身后,刀光亮起。 “小蝴蝶!”阿莱席德亚推开门,一脸笑容地说道:“卓旧刚刚让我告诉你。他带嘉虹去吃点东西了。” 他瞥了一眼沙曼云的手刀,面不改色,满脸笑容地接近温格尔,忽然捏捏雄虫的后脖颈,“怎么这么紧张呀?” 温格尔打落雌虫的动手动脚。 阿莱席德亚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凑上前。他忽然亲亲温格尔的脸颊,像是在做一件庄重的事情。温格尔对着他,觉得这个雌虫正在试图微笑,可他的笑容里有些许微妙的严肃和惭愧。 “你在想什么?”温格尔又端详了自己一番,“我又什么奇怪的吗?” “没什么。”阿莱席德亚说道:“您很美丽。” 他们即将要面对,自己最不愿意谈到的时刻,无论是顺利离开还是未能离开,雄虫都会恨他。阿莱席德亚用手抓住温格尔的腰,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迷药,捂住温格尔的口鼻,把小兰花丢在床上,随后扛起雄虫,朝着航空器跑去。 在这样一个无以名之的时刻,监狱的各处响起了巨大的嘈杂声。 卓旧收拾了自己常用的铁棍和温格尔的所有画像。 束巨抱着幼崽小长戟,用一根撬棍打开了后备箱。“雌雌!”小长戟不明所以地叫唤道:“我不要嘛。” “嘘。”束巨恨铁不成钢地敲打他的脑袋,“不许出声,知道吗?出声你就死定了,小脏蛋。” “哼。” 束巨才懒得和这孩子废话,他关上了后备箱,把预留出的呼吸孔用几块柔软的布盖住,再用杂物找好角度遮住。 发动机已经在预热。 卓旧说,无论是孩子,还是温格尔,把他们留在监狱都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们至始至终都是无辜的,也是清白的。等到春天的磁暴过后,卫星站就会派遣新的人来负责戴遗苏亚山监狱。 那个时候,温格尔和孩子们就会出去。不论是雄虫管不管孩子们,他们都会吃得饱、穿得暖,有书可以读,可以忘记自己肮脏的血脉和不堪的雌父,过上截然不同的生活。 那是自己这些法外狂徒给不了他们的。 “艹。”束巨牙根发紧,“老子不管,老子他丫的,全都要!” 远处。沙曼云和阿莱席德亚抱着雄虫跑过来,他们用提前准备的自制救生伞把雄虫盖住,沙曼云用小指粗的绳子把雄虫手脚都绑住,三个人齐心协力把温格尔藏在长凳下。 戴遗苏亚山的天空开始变色。航空器像是一个焖烧杯,气温好像在一瞬间升高了。卓旧上来了,他是最后一个登上航空器的。 束巨、沙曼云、阿莱席德亚都在等待他的起飞命令。 因为只有眼前这个雌虫,有把握带领所有人在八十年一次的磁暴中寻找越狱的生机。 一刹那,天空飞舞起无数莹白色的噪点。昏暗的监狱里,所有人仿佛从疲倦深渊中看见了夏日傍晚的色彩:瑰丽的红、紫、粉、黄、白、蓝。他们听见巨大的颗粒互相撞击的声音,属于戴遗苏亚山监狱的“太阳”正在一点一点熄灭,而这颗星球的太阳却缓缓发光。 八十年以来黑暗的天空正在缓缓发光。 “起飞。”卓旧下达了命令。 阿莱席德亚关上了,他们把紧急开锁装置打开,四个人都穿上了自制救生服,预备了逃生包。束巨推动了发动机,航空器的底座火焰凶凶燃烧。 空荡的监狱里,他们忽然看见一个孩子踉跄着跑出来。 他的脸上都是泪水,嘴巴长得大大的,双手努力向天空挥舞。 “雌雌、雌雌。” 阿莱席德亚看见那孩子被航空器的尾气绊倒,金色的头发一并吹向脑后。他心想:确实和我很像。 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回头看第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想看if线,可以。等我完结就写)
第226章 温格尔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他感觉自己浑身燥热,汗流浃背。一片模糊中温格尔看见了甲竣。“怎么了?”甲竣握着他的手,一起躺在床上。两个人中间放着一枚足月的虫蛋。 “我……” 甲竣亲亲他的额头,“不要太紧张。相信我们的宝宝吧。” 温格尔看着那枚熟悉的虫蛋,几乎对这上面全部的虫纹了如指掌。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孩子,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嘉虹。” 他知道这孩子破壳之后不能正常吃虫奶,也知道这孩子天生识字早懂事早。但可以的话,温格尔不希望嘉虹早早通晓人情,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只是个孩子。 “甲竣。我们就叫他……甲竣?甲竣?”一片白茫茫中,不论是舒适的大床,还是他的雌君甲竣都像是一层云雾被吹散。 只有一个充满歉意的声音对温格尔说道:“抱歉。温格尔阁下,这是一枚死蛋。” 不。温格尔拼命摇头,他越是努力的否认那个声音的话,手中的虫蛋就像是一滩雪,随着春天到来悄无声息地融化掉。 不是的——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摇晃。 滚烫。 强大的推力中,温格尔睁开眼,他看见一片狭窄的灰色。不一会儿,他也意识到自己手上系这绳索,脚上也是。他歪歪头,便看见了阳光从条状的缝隙中透进来,厚重的尘埃飞舞。 “把温格尔放出来吧。”卓旧说道:“我早知道你们不会听的。” 温格尔瞪大了双眼。他看着关着自己的地方被打开,手指悄悄摸索着线头。阿莱席德亚把他搀扶起来,温格尔坐下,两边各坐着一个雌虫。这时,温格尔看见他的周围都是成年雌虫的面孔。 束巨、卓旧、沙曼云、阿莱席德亚。 没有一张属于孩子的稚嫩脸庞。 温格尔全都明白了。 他脑袋一片空白,仿佛自己坐在审判席上,内疚和眼泪掉下来,身为雄父的所有价值在此刻都被四个人撕成碎片。 “我的嘉虹呢?”温格尔问道:“我的嘉虹呢?” 没有人回答他。 温格尔站起来,他盯着每一个雌虫的脸庞,企图从上面看出细微的愧疚和因犯罪产生的悔恨之心。 “求求你们,回去吧……束巨,我们回去吧。”温格尔看见操作航空器的束巨,他痛心地喊道:“想想小长戟……你这是犯罪,束巨哪怕你不为我想着,为小长戟想想吧。” 束巨没有回过头。 他平时温柔抚摸雄虫脸颊的手,正在平稳地推着操作杆。 他们正在磁暴中左右摇晃,缓慢寻找一条升空之路。 门窗紧闭的航空器让温格尔头昏脑涨,他看向了卓旧,“卓旧、卓旧。”温格尔说道:“我不能走,我的嘉虹、我的孩子……” “他死了。”卓旧冷漠地说道。 温格尔废了一番力气才理解这三个字代表的潜在意思。 他想着太可笑了。他的宝贝,他最喜欢的孩子,他唯一雌君留给他的宝贝,他的嘉虹怎么可能死了呢? 那个孩子明明说要去洗澡,明明早上出门前说今天要努力要在沙曼云手底下多走几招,明明…… “你说谎、你说谎。”温格尔蹲下来,他用手指灵活地解开绳结。这一刻,他无比感谢自己曾经好好学习了这项技能。而雌虫们也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解开了绳索。 他们已经离开地面了。 温格尔除了这个航空器,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小蝴蝶,和我们一起走有什么不好吗?”阿莱席德亚上前正要把温格尔从航空器中心接走,温格尔却一把甩开他的手。阿莱席德亚内心冒火,他上前扣住雄虫的手腕,温格尔再次狠狠甩开。 “小心!”束巨分神提醒道:“气流颠簸——” 可他说得还是太晚了,温格尔已经被狠狠地甩在墙上。他抓住了舱门,整个脑袋撞在把手上,鲜血涌现出来。 “温格尔。”卓旧站起来,抓住了铁棍作为立足点,“抓住我。” 温格尔差点要笑出声来,“滚开!” 左边,他听见有金属挪喂的声音。沙曼云用手刀卡着舱壁下滑,企图把温格尔拽回到安全的地方。“温。”温格尔听见沙曼云说道:“过来。” 温格尔从没有那一刻这么想笑。 他勉强站起来,看见了舱壁上紧急逃生的开关。这是做航空器时,会被反复教育的一点:在升空的时候不要打开这个开关,在太空的时候不要打开这个开关,这个救命的开关是给乘客在降落地面遭遇不幸时使用的。 这是逃生专用的最后一个出口。 温格尔把手放上去。他听见两个大电扇嗡嗡地响起来,那些雌虫们惊愕地声音都荡然无存。爆炸一般的开舱声传出,所有雌虫,不论是正在竭力朝着温格尔走去的沙曼云和卓旧,还是正在驾驶的束巨都下意识抓住了最近的东西。 磁暴和风一并涌入其中。 “你疯了!”阿莱席德亚不敢置信,“温格尔!快点关上!” “我不!”温格尔强硬地命令道:“降落,给我降落。” 束巨慌张地调整操控台。整个操作台红光闪烁,不断传出数据的报错声音。 【正在降落……正在降落……87……85……80】 航空器骤然失重,以高速向下坠落。磁暴席卷而来的银白色高温分子和无数砂石席卷而上,对航空器内部报以重击。温格尔死死地扣住门把,半个身子都暴露在外。 “温格尔。”卓旧望着他,说道:“你冷静一点。” 【77……76……73】 在那张白皙文雅的脸上,温格尔只看见两只淡淡的眼睛,专心地端详着自己,表情不可捉摸。 “降落——我只要降落——我要回去,嘉虹……”温格尔歇斯底里地说道:“一起死,有本事就一起死吧。” 【50……48……】 “降落。”卓旧对束巨说道:“听他的话。” “真的吗?”束巨询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整个航空器再次发生剧烈的震动。所有人都看见一道高速转动的磁暴分子将航空器一侧的面板掀开,周围立刻想起一阵持续的哗啦啦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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