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成澈惊呼,看着那把凭空出现的桃木剑,再上下端详道长,看他黑袍持剑的模样,不知怎么会觉得道长就该是这样。 无端来回调整桃木剑长短粗细,又挥了两下试探手感,再次感叹,“不愧是千年降龙木。”他爱不释手了。 成澈垂下眼,“可是做成木簪...我损耗了许多木料...” “用料多少不重要。关键在于它的主人是谁。”无端勾唇一笑,一副迫不及待要找恶鬼试试手的模样,“成公子,上次回观后我考虑良久...” “嗯?” “念咒超度纯是无用功,不如改用其他手段。” “手段?”成澈还不知道此时无端口中所谓手段,几百年后他称之为“物理超度”。 “嗯。成公子,你若得空,不如教我些剑法。” 成澈一听就精神了,“我得空!特别得空!”倒不如说,他正缺一个能与他对招的剑友呢。 “好。那就说定了。成公子。”无端将桃木剑重新化形为簪,别于脑后发髻。 “不要叫我成公子了。”成澈向前一步,拍拍胸口,“往后叫我阿澈,好吗。” 无端动了动唇。 第一字要启开双唇,呼唤的前奏,取笑也好温柔也好,怎样都好。 第二字要上下后齿相撞,耳鸣回响,还要从肺腑索取一口气,才能让音调落下去。 “阿澈。” 成澈一笑,应他:“阿澈在。” 两人约定了往后碰面的时间地点便道别转身。 无端往观里闷头走去。有擦肩而过的道士多嘴问他,“无端道长,何事喜形于色啊?” 无端回他一句,“少管闲事。” 待那人走后又摸了摸脸,腹诽:哪有什么喜形于色。却不知嘴角都是按捺不住浓浓笑意。 他停驻于山阶之上,忽然被盎然春意绊住,才发现无所观日复一日的念经颂词声中原来还藏着鸟雀虫鸣,云雀扑打翅膀盘绕在树梢,植被的呼吸也悦耳动听。 他回首眺望远山,枝叶掩映的山路中,有道影子正驱马往山下缓步远去,是成澈。 很久很久之后,无端都清楚记得那个春天,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个写满彼此的春天。 而暑气腾的日子,少年与少年在未有山深处厮混了一整个盛夏。 山里是避暑的好去处,对剑只是见面的借口,大多时候他们下水捞鱼,爬树摘桃,扑打流萤,甚至顺手超度几个孤魂野鬼。 成澈喜欢花,无端又偏偏知道夏季未有山哪里漫山遍野繁花似锦。当他把成澈领到那片遍地野花的阳坡时,成公子直接扑进花丛翻滚得满身是粉。 无端摘掉他发上的花瓣,“你是不是蜂儿成精了,成阿澈。” 成澈闻了闻身上花香,又抿了口手指花蜜,回他:“好甜。你要不要尝尝?” 银杏果成熟后,成澈在大黄坟头埋了好几颗饱满结实的。他说指不定哪天就生根发芽,最终也长成苍天银杏。 道长很无奈,“成阿澈,岛上就这一亩三分地,怎么贡得起两棵苍天银杏。” 成澈想想也是,就非要与他勾指约定,“那如果真长出了树苗,我们一起把它移栽到无所观。好不好?” “移栽就移栽,拉什么钩。” “当然是怕你忘了。” 于是无端记了永远。哪怕成澈自己都没能守约。 很快银杏叶铺满了整座湖心岛,将颂云泊镀上一层薄薄的金箔。 无端为下元节的斋醮科仪练了一手三弦,成澈便抚瑶琴与他伴音合奏。乐声携着秋风,两人相对而坐,远眺未有山枫林被深秋染得五色斑斓。 成澈一抹一挑,“怎么你都是道长了,还只能在斋醮打杂?” 无端弹指拨弦,“打杂才好,省了大麻烦。” “可是...我想看。” 于是那年上元节,无端初次上道场作科仪了。拈香、行礼、步虚、踏罡、祈祷、上表、诵经、发炉...... 一套规规矩矩、端端正正下来,却反被酌云痛批,“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这孽徒走神都走到下元节去了!” 无端懒得辩解,谁让某人全程目不转睛盯着他暗笑,笑得他脊梁骨都发酸。 再向成某人讨要一句夸,成澈却说,是不是规规矩矩端端正正还真没注意,只记得道长赤红法袍,星冠灿灿,格外好看。 “你穿红衣,真的格外好看。” 可惜那年是个严冬,白雪皑皑封山,不论上山还是下山都格外难走。除了上元节,他们几乎没什么围炉相聚的机会。 不过没关系。少年与少年都知道往后还会有数不完的好多、好多个暖冬。至少他们以为会有。 时光荏苒,伴随着青涩与幼稚的褪去,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和平也即将走向终结。 而少年与少年只是听说在遥远的北方草原,乌仑部换了个年轻的新汗王。在手足厮杀中活到最后的,是一开始未被任何人看好的幼子。 他们毫不在意,浸在暧昧、酸甜、胶着的情绪中。若无彼此,人间便与他们无关。 谁也无法苛责什么,天真、青春、懵懂,这便是少年。 终于,景延三十一年的夏至。一年中,白昼最漫长的日子。少年与少年之间的感情日久发酵,终于从清水酿成了烈酒。 那天他们照常见面,只是恰逢榆宁名酿桃予云新坛开窖,成澈顺手提了两坛。
第103章 好端端 景延三十一年夏至。一年中,白昼最漫长的日子。 早夏的阳光已带了几分暑热,好在颂云泊湖风阵阵,送来许多凉意。 湖心岛上,两个刚刚结束几轮剑势对招的男人坐在银杏树下暂歇。 成澈仰着头,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他久久望着银杏叶稍间晒下的光点,感叹:“真热啊。” 还没到太阳毒辣的日子,但晒得久了,脸上也有种灼烧的热度。 “毕竟夏至。”无端轻声应。 成澈偏头看道长,后者想必也热极,甚至把道袍都解了。黑色的料子松松垂在腰上,汗水便从颈窝一直流到袒露的胸膛,又顺着肌肉的纹路蔓延分走。 看得成澈倒是更闷热得慌。 成澈想,要不我也脱了吧。 于是开始解衣。一边脱一边回想刚刚的对剑,“无端,我觉得你的剑招有些太...太不留后路了。你把所有力量都放在进攻上,便会疏忽防守。” “是吗。” “是的。”成澈脱下了外袍,折叠放在一边。 “我倒没觉得。” “是真的!”成澈解开腰带,又向无端倾去身体,正色,“在真正的对决中,这样很容易受伤的。” “受伤了又怎样。” “什么叫受伤了又怎样...”成澈打开内衬,湖风吹拂肌肤,瞬间凉快许多。 道长抬起双臂枕在脑后,于是手臂肌肉线条更明显了,“我受不受伤,有人在乎吗?” 怎么会没人在乎...成澈捏着内衬布料,嘟嘟喃喃,“...我、我在乎啊。” 话一出口,就见无端笑了起来,笑得后脑倚在银杏树上,“那就,多谢成公子厚爱。” 成公子恍然大悟,道长就是故意诱他说出这句话。 类似的事两年来不知多少次了,可成澈总会上套。 “你...!”成澈很生气,每次无端都搞得他好像一个爱念叨天冷加衣的老妈妈。 “好你个臭道士。”他推了无端肩膀一把,自顾自站起来,接着迈步往湖里走去。 “喂。犯不着投湖自尽吧。”无端还在笑。 “我热!” “脱这么干净还热?” “就热!”成澈卷起裤脚,白白净净的双脚泡在水中想消消气,可看着无端在树下那么惬意乘凉,丝毫没有半点愧疚,便弯腰掬起一捧水朝道长泼去,“吃我一记。” 道长瞬间被打湿了半身,他抹去脸上水珠,“成阿澈,非要闹是吧。” “略略略略!”成澈做个鬼脸,却见无端左手二指并拢,是要施术的前兆。 “喂——”成澈眼睁睁看着湖面升起无数水珠,并且都聚到自己头上。郎朗晴日下,竟折射出一道道旖旎的彩虹。 可他无心欣赏,只求饶,“无端,你别...” “嗯?成阿澈这就求饶了?” “好端端的...别施术啊...”成澈被那无数道五光十色的小彩虹迷了眼睛。 “好啊。我不动手。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要再喊一遍,好端端。” “......靠。”是可忍孰不可忍,成澈咬牙大吼:“臭道士!” 无端微微一笑,“啪嗒”一声弹指,雨幕便尽数浇在成澈头上。 冰冰凉凉,倒是解了暑气。可成公子浑身都湿透了。他抹去眼眶里的湖水,怒道:“臭道士,你就会作弊!” “啊?”无端很无辜,“各凭本事嘛。” “...”成澈气得不行,冲到树下拽着无端的胳膊把他拉起,然后两个人一起跌跌撞撞摔进了湖里。 “你这又是什么手段。”无端把湖水往成澈身边轻轻拨去,“伤人八百,自损一千?” “哪有伤人八百,分明是各损一千。现在我们可都湿透了。” “成将军说是,那便是了吧。” “...哼。又贫。”成澈看着无端,忽然觉得这个水平的视角有些怀念,又忿忿难平,“如今你比我高了不少,平时便都要抬眼看你了。” “若公子就喜欢用鼻子看人,那本道只好从命了。” “?” “是有道法术能如你所愿,原理是削骨剔肉,再...” “别别别!”成澈着急了,他刚想说“其实现在这样挺好。”就望见无端促狭的笑又憋不住了。 “是不是又逗我!” “没逗你。” “就有逗我!” “逗你干嘛。” “逗我好玩啊。” “你也知道逗你好玩啊。” 靠。 成澈气得满脸通红。 不行不行,明明他更年长,怎么却总是吃亏。 嘴上功夫他是对不过臭道士了。 他深吸一口气,往水里潜了进去。 今天是你逼我的! 从小在水边长大,他水性极好。一把扯住无端的裤头绑线带走,又像条灵活的游鱼般眨眼游回了岸上。 他撇开脸上湿透的发丝,像拿着什么战利品般朝无端炫耀手中的绑带,“叫一声澈哥哥我就还你。” “这就是你各凭的本事吗。”无端捞起漂在水面的裤子。 “不管!快叫澈哥哥。” 无端耸耸肩,却毫无窘色,直接向岸边拨水游了过来。 “等等——”现在反而是成澈急了,“喂,你!” 可凭他着急、脸红、跺脚、左右张望,无端已经抓着湿透的裤子缓缓登上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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