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四苦笑着叹了一声,话锋一转,“小何,倒是你…怎么看起来也不大好过啊。” 何月竹刚想开口,又摇头。和老板的病比起来,他被甩这件儿女情长的私事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 吴老四拍拍床边示意何月竹坐下,“有什么话还不能和我说了?这么多年,我没儿没女,你无父无母,我都把你当亲儿子了。” 何月竹便坐了下来,哽咽着把吴端不辞而别的事情说了出来,还有这几天他的期待,他的盼望,他的希望落空。 “老板,我是不是很傻……” “不傻,谁说你傻了。”吴老四轻轻拍他的肩膀,“我懂……我懂……我爱人不见的时候,我也像你……” “你,你从没说过你爱人的事……” “大几十年前的事了。我和她……都觉得这辈子就是对方了。结果有天,她也像道长那样突然就消失。你说巧不巧,也只留一封信,说她确诊了红斑狼疮。这病就是不治之症,靠药续着,一辈子都要人照顾……她这个人就这样骄傲,宁愿分开也要让我只记得她的好,所以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何月竹没想到他老板还有这样的故事,“那你有没有找过她?” “怎么找也找不到啊,人海茫茫,上哪去找?”吴老四望着窗外笑了笑,“但我可以等。我哪也不去。等她想回来了,随时可以找见我。” 所以他就这样终生不娶,等她回来。 何月竹没想到老板还藏着这样深情的一面,他交叠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哽咽着:“我也永远等他回来……” 吴老四摇摇头,“你太笨啦,小何。我看他是为了不让你把一辈子耗在他身上才走的!他就是希望你忘了他,找个别人重新开始,知道吗?”他看着何月竹泪水汩汩直流,继续说,“你越是等,他越不会回来的。你要放下他重新开始,说不定等你过上自己的日子,他就重新出现了。” 何月竹一愣,根本无法想象着自己过着没有吴端的生活,更无法想象着自己尝试去爱别人,他连连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别人……老板,除了吴端,我谁也不要。”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呢,人这辈子……” 何月竹轻声打断他,“谁也不会喜欢我了。”喜欢成澈这样一个污浊的灵魂。 “除了吴端,我也不会喜欢任何人了。”还有谁能比他更熠熠生辉。 他把吴端留给吴老四的信放在病床边桌上,“我想,可能是交代和吴家有关的事吧。” 吴老四点点头,“我晚点看看。”说着他又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老板,你好好养身体,一定会治好的!”吴老四无儿无女,陪护全靠护工。何月竹坚定道:“我每天都来看看你,陪陪你!” 他老板摆摆手,“算啦算啦,你来就是吵我!过几天就要动个大手术了,最近都要静养。等我手术出来你再来给我端屎端尿吧!” “唔...好吧。”何月竹又说:“你动手术那天我一定来!” “好啦好啦。知道啦!那就让你这每次都大难不死的福星祝我也大难不死吧!” 何月竹道别老板。 坐地铁回家的路上,又想起和吴端第一次一起乘地铁。那个时候是去省博物馆,他一无所知,沉浸在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暗恋情绪中,酸涩而微醺。 他并不爱吃酸,但总好过现在,除了焦苦,一无所有。 吴端...你在哪... ——你会活很久很久…你会在晚辈簇拥与爱戴中安度晚年...最后不留遗憾地走向终点。 何月竹泪眼婆娑中猛然意识到吴端话里的意思。 你说的这个未来,是不是没有你。 吴端…我不要这样的长命百岁。我要你回来。
第86章 我等不回你了 何月竹用他近乎枯萎的脑袋左思右想,觉得老板说得很对,吴端一定是在躲他。 就像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等不回一个故意躲他的人。 他想了很久,或许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吴端回到他身边了。 现在他站在红双喜酒店正门口,手上提着满满一袋罐装啤酒。接下来他要经历的一切,如果想无痛结束,要么吴端回来,要么灌醉自己。 这家酒店坐落在市郊,当年主打的是情侣入住的成人向暧昧主题套间,刚开业时顾客络绎不绝。 直到三年前的四月十七日,有个女人在四一七号房的顶灯上悬了一根麻绳,然后把自己挂了上去。——都市报说她是被男人玩弄抛弃,最后在曾经欢爱过的房间里上吊自杀。 或许因为四一七谐音死一起,那之后,红双喜酒店就连续发生多起入住情侣结伴失踪事件,不久便被永久查封。而这整栋楼如今都已经完全荒废,成为F市有名的鬼楼。 或许是时常有探灵博主来这里直播冒险,又或许酒店根本在欢迎何月竹,大门形同虚设,轻轻一推便开了。 此时正是深夜,月黑风高。 何月竹不是不怕这栋楼盘踞着恶鬼,况且他现在这份被爱人抛下的心情,一定会和为情所困的它发生共鸣。 那样倒好。他深深吸气,踏入酒店大门。 他以前觉得尉羽玥哪怕布置招鬼的风水也要再见蓝雅菲一面好傻,谁知道现在的自己更蠢、更傻。 今晚吴端一定会回来。毕竟只要他陷入危险,吴端必定出现救他于水火,就像过去那么多次一样。 吴端一定会的。 他打开手机手电,沿着漆黑的安全通道一路往上爬。上下皆深不见底的楼梯间如同望不到尽头的深渊,除了他的足音,偶有窸窸窣窣的怪音一闪而过,仿佛有东西从他头上高速爬过,又仿佛有东西就贴在他背后勾起嘴角。 就像你以为做足了心理预期去看恐怖电影就不会被吓到,可最终还是会被那糟糕的氛围吓得浑身发凉。何月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有些打退堂鼓,但既不敢回头,也不敢向下看。 然而只是想着或许马上就能重新见到吴端,他又拥有了向上的勇气。于是蒙头冲上四楼,推开安全通道门,跑进四一七号房。 房间一片漆黑,积满灰尘,许多家具都被二手转手卖了,只剩空空如也的床架、衣柜与满墙挂饰残留的钉痕。还有曾经悬挂过那个女人的吊灯,明明没有风,却在左右摇摆,节奏如吊在空中的双腿。 何月竹坐在床板上,取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开始往肚子里灌,等待那个为情所困的姑母鬼找他。 真的好想大醉一场。 直到最近何月竹才知道,不论如何都喝不醉有时也是一种折磨。 不知不觉他已灌下好几瓶,手边堆满饮尽的铝制啤酒罐。 终于让他等到,手上平安镯骤然收紧。 头顶上那盏吊灯忽然摇晃地更加剧烈,并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 何月竹咽了一口唾沫,站起身,没有逃跑。 摇晃中,吊灯啪得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半碎。电流声仍在继续,闯进脑中却能理解它的意思: “你过来……” “你过来…救我…”灯罩下似乎藏着什么,一只眼睛从碎片缝隙中窥视何月竹。 何月竹左顾右盼,希望看到一丝吴端将要出现的迹象。但只有他手腕上的镯子始终保持掐死的状态。 电流声滋滋作响,情绪也激烈许多:“你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我就要死了!为什么不救我!” 灯罩逐渐碎裂,露出下面一颗披头散发的人面疽。阴湿的黑发下,一只上翻的眼睛看着何月竹。 条件反射般的求生本能还是让何月竹后退两步,他想,吴端,快出现吧…就像过去那么多次一样。 人面疽缓慢朝何月竹靠近,人皮裹着吊灯碎片在地上拖行,声音如指甲刮过黑板: “你啊,你知道吗,我是开着视频通话上吊给他看…你知不知道挂在上面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快来救我……求求你快来救我……我快要死了…为什么你还没出现…” 何月竹紧紧握住双拳。他相信,他的吴端绝对会来救他,可满心企盼等待着,等到吊死鬼的舌头大伸,如触手般朝他扑去时,仍然无人出现。 何月竹看着那血盆大口,反是长舒一口气,绝望而失望,仰起头,忽然觉得自己好笨,他怎么可以为了和吴端赌气,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转念一想他又释然,反正,他只有不到一年。 与其担惊受怕活在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的恐惧中,不如自己选择结束的时间地点。 人面疽的舌头近在咫尺,何月竹下意识双手挡在身前,却眼见手臂缝隙中,竟有青焰的火光。 他顿时松手,只见人面疽正在青焰中熊熊燃烧,不过分秒便烧成一块黑炭。而金光四溢,女鬼转瞬即被超度。 那青金二色在何月竹心头熊熊灼烧,某种消失许久的欣悦与幸福终于死灰复燃。他按着惊魂未定的胸口,那里泛起了涟漪般的酸甜。 是吴端,他回来了。 怎么办,他要笑我傻了。 还是他会生气,我就这样拿自己的性命赌气。 可何月竹已经不在乎吴端会笑他还是怪他了,忙不迭张望呐喊,“吴端!我知道你在!”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四一七号房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而他没有一点思考,含泪挂笑冲过去拉门。 “吴端...吴端...我——”他的满腹话语在见到来者的瞬间被塞了回去。脸色当即崩塌下来,变得万分难看。 门外不是吴端。 而完颜於昭看到何月竹欣喜雀跃的柔软在分秒内冻结成冰,厌恶而僵硬地干笑一声,大门即被阴影巨手向里撞开。 “成澈爱卿,你很失望吗。” 何月竹受冲击跌倒在地,脑袋被宾馆不锈钢门撞得晕头转向,口腔溢出鲜血。 他揉了揉太阳穴,朝着步步走近的完颜於昭怒吼:“你来做什么?!” 而完颜於昭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抬了抬断眉,嗤笑一声,“成澈啊成澈,看你这样伤心欲绝,朕于心不忍啊。” 他缓缓走进房间,被墨绿色的阴影托着坐在何月竹眼前,“如果知道道长的下落,会不会让你好过一些?” “啊..?”何月竹神色恍惚,强打精神,“吴端他在哪?” 完颜笑了笑,俯视何月竹,吐出几个字:“他败了。败给了我。” 他败了。 何月竹瞬间回忆起上一次听到这三个字,是与司马衍在识海里。而吴端那时的惨相…他真的不愿意回忆。 记忆如滚烫融化的砾金灌进了何月竹的喉咙,他喉头一苦,被自己苦涩的血液呛得难以呼吸。 他摇头,“就算他败了,他也会重新回来!” 而完颜没有说话,只是笑容中的嘲弄越发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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