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国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程澈靠着他后背,十指在他腰腹扣死,嘴里嘟囔一句,“臭道长。” 无端轻轻笑起,覆上徒儿双手,将交叉的十指松了一松,“堂堂国师,怎么在你这成臭道长了?” 少年又扣了回去,在师父发中埋得越来越深。他闻到黑发里有股陌生的脂粉香味,若非师父是清心寡欲的道长,他一定怀疑是在谁闺房里沾的。 阿澈闷闷抱怨,“我、我等你等了整整两个时辰。还不许说声臭道长了?” 无端终于转过身,捏捏程澈鼻尖,“回来看你睡得正酣,就没舍得叫你。” “唔...我这是等睡着了嘛,你就该叫醒我的。” “好,算我不对。”无端摸了摸那个刚刚到他胸口,已显现几分男子英气的面庞,忍不住叹了一声,“怎么一点没长大。还和小孩似的,一会儿不见就想成这样。” “因为,我有要紧事要告诉你!”程澈故作神秘,拉住道长的手往外带,“耽误师父一点时间。你过来,过来嘛。” 他们拉扯着到了户外,外边还下着瓢泼大雨,雷声轰鸣不绝,程澈早就备好了一把油纸伞。 他撑开伞,几步跨入雨帘,高高举到能为道长避雨的高度,“走,咱们去亭子里。” 话音刚落,无端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大凶直感,他一把拉住徒儿胳膊带入怀中护住。下个瞬间,一道寒光四射的紫雷落在了程澈刚刚站立的石板上。 “啪——!” 那支脱手的纸伞被霹成焦黑。 程澈怔怔看着,良久才反应过来,接着浑身都在颤抖,“这...这...” 他在逞强装笑,“哈哈...还好有师父,否则我...” 道长心有余悸,反复揉程澈后脑,把小道士的发髻都揉得松散还不肯放手。 那沉重的煞气害得这个灵魂今生不是一分半分的不走运,是处处不走运,但凡有一点儿可能发生的倒霉事,都能让他碰上。 轻则坏了心情,重则像刚刚那样,一不留神便尸骨无存。 他只能时时照看着。 无端沉声道:“究竟是什么事?别出去了,就在这说。” 程澈嘴角瘪了下去,“本想...本想在亭子里说的...毕竟道长最初就是在那里教了我。” 但他没有难过太久,深吸一口气,郑重宣布,“师父!我练成了!” 无端一愣,他都忘记曾经教过徒儿法术这回事了。 程澈大概看出来了,懊恼垂下眼,“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才学会第一道法术。道长,你一定看走眼了,我其实...” 无端把他的自贬堵回去,抬手掬了一抔雨水,“来,我看看练得如何。” 程澈点点头,从道袍袖中抽出一道自己写就的符咒,高高抛起: “太上敕令,焦火凝冰。” “化生万象,舆吾合迹!” “急急如敕令!” 只见符咒消散在青光中,而一道寒气在道长掌心缓缓聚起...... 无端等了很久都不见冰块,于是抬起手定睛去看,看了又看,才发现水面结了一层吹弹可破的薄霜。 嗯... 无端松指任冰水流走。而程澈满眼期待等他品评。 道长微微一笑,紧紧抱住了程澈,搂他的脑袋: “我徒儿了不起。” “真的?” “真的。我徒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道士。”越抱越紧。 “嘿嘿,好吧。”程澈轻易信了,挣扎两下,“我要喘不过气啦!” 最后放弃了,干脆也环住师父,“道长,我要奖励。” 无端捧起徒儿的脸,“这么厉害的小道士,是得好好奖励一下。想吃什么,师父明日给你准备。” 程澈的发髻已经完全散了,棕黑色的长发垂在肩上,他脸下一红,咬了咬下唇,“我不要吃的。” “那是想去游山玩水?” 程澈摇了摇头,唤了两声“师父”,用双手把道长的腰紧紧锁住,“我们已经...半月没有一起睡了...” “你看今夜雷暴那么可怕...所以...就是...我...” 他抬起眸,眨了眨,“我想师父怀了...” 无端能感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猛地一跳,毕竟天底下没有谁比他更想拥对方入怀了。 可这半月他都搬到了炼丹房里。是因某日清晨他正捏着兔团米糕,门外火急火燎闯进个一脸哭丧、提着裤腰的少年。 少年直接向前一步拥住他,声音带着哭腔:道长,道长。我病了。 无端脸颊贴了贴徒儿额心,没发烧啊。 少年摇摇头,满脸写着害怕:今早流了好多脓水……不仅流脓,还、还肿了… 如雷贯耳,道长手里的兔团米糕瞬间被捏了个扁。 后来他们就分房睡了。 无端的借口是:仙丹即将开炉,得日夜照看。 不过今夜,他大概拒绝不了,也没得拒绝。 当夜,师徒俩久违地躺在同一床被褥里。 中间隔着条似是而非的距离。 明明过去师父都是紧紧拥我入睡的。程澈不开心,于是抓住一声暴雷炸响的机会,直接游鱼般钻进了师父怀里,还假装一句理直气壮:“呜...打雷了,好可怕。” 道长哑然失笑,早在六百多年前,他就知阿澈根本不怕雷了。 他才是想抱得将要发疯的那个,于是没有拆穿,把徒儿搂入怀中,“安心。师父在。” 师徒俩终于心照不宣地如愿以偿。 久违地被师父两手拥着,程澈随手把玩对方内袍的腰带,“道长...我记得小时候每夜睡前你都要给我除煞。” 道长抓住他乱动的手指,“放心,已经干净了。” ——为了避免徒儿多想,他从很久之前开始骗他。 “嘿嘿...有道长照顾,真好。”程澈抬起眼,心里却莫名希望煞气还在,好求师父再给他除煞一回。捧着他的后脑,按着他的眉心,漆黑的眸子里只倒映他一人... 他砸了咂嘴,忽然又有主意了,一个翻身压在师父胸上,“对了道长...我...后牙松了。最后一颗了。” 道长松开少年柔软的腰,“现在就要?” 程澈抓过他的手,“是你说的,不及时拔掉,牙会长歪。” 已经满脸期待又紧张地张开嘴。 这是从第一次换牙开始,他们便遵循的仪式。 无端食指伸进了少年嘴里,一直触到最深处,“这颗吗?” 略松的乳牙被摇动,程澈电流般打了个激灵,他的舌头翘动两下,想说什么却都被唾液裹住,只能点点头。 他能感受那颗半松的牙被师父的手指覆住,根基勾连在牙床上,被摇得咯噔响。 道长又探一指,双指捏住那颗后牙,往下轻扯。 “唔……”程澈紧紧抓着师父胸口衣料,其实那颗牙还没有足够松弛,可他觉得,今天自己能忍住。 又一扯,惊出一声吃痛的:“嗯...!” 道长手臂一僵,抽出勾连银丝的手指,“还不是时候。” 程澈用舌尖晃了晃那颗后牙,“还不是时候?” “嗯。” “那好吧。明日,明日道长再帮我。”程澈往下瞥了一眼,“唔...?什么东西。” 一眨眼黑蛇从两人腰下游走出来,温柔缠住程澈身体,把他从道长身上卷走。 “蛇!”程澈很惊喜,脸颊蹭了蹭蛇吻,“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磕到我了。” 黑蛇却在他掌心变得细小,一口咬住程澈耳垂,尖锐的蛇牙穿了个透。 “嗷!你干嘛!”程澈很生气,“师父你看它欺负我!” 而他师父长长喘一口气,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赤色耳珰,他将耳珰戴在徒儿耳垂下,“往后...还是分房睡吧。” 程澈摸了摸耳上的小玩意儿,本来还好奇是什么东西,可听到道长补上的那句话,当即笑不出了。 “从今往后都...分房睡?” 道长把外袍阖紧,腰带理正,“嗯。” 程澈双眼木讷地越睁越大,“可是,丹药已经炼好了,为什么还要分房睡?”
第156章 一点没长大 无端长长喘一声,他起身坐起,拾起道褂套上,“你在有些地方很敏锐,有些地方却意外迟钝。” “...什么意思?” 他多少缓了过来,“有些事师父能教你,可有些事,你只能自己想明白。” 眼看道长忽然变脸,程澈很着急,紧紧圈住他的腰,“到底是什么事?我不明白。” 却被他师父却以一种粗暴而克制的力度分开了手。 程澈抬起脸,只见道长双目埋在额发的阴影下,极度压抑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那你尽快想明白。” 说罢,道长便下床离开了。 程澈完全懵了,直到道长的影子消失他才真正反应过来。少年追下了床,又追上了楼,终于追上了那道背影,眼里已经不自觉含了泪花,“师父...以后,真的都不能一起睡了吗?” 道长没有回头,窗外一阵又一阵闪电描出他的身形轮廓,“以后再说。” 程澈的声音淹没在雷鸣中,“别走...别走...” “早些休息。” 程澈仰首看他师父如精雕细琢而出的背影,竟没忍住某种莫名而来却呼之欲出的冲动,唤:“别走。无端。” 无端理领的手一滞,终于回头看程澈,“你……怎么?” 他徒儿同样错愕,手指抵在软唇上,连忙先唤一声,“道长。”又唤一声,“师父。” 身为徒儿,他怎么能妄呼师父道号;身为大魏子民,他怎么能妄呼国师尊号。 可不知怎得,他会无比习惯这个语气,无比熟悉这个音节。就好像早已经预习过成千上万回。 无端动了动唇,某些冲动几乎涌到了喉头,可最后只能重重咽下。那一声久违的“无端”,几乎要让他的坚持功亏一篑,防线全面溃败。 他只能轻轻笑起,让声音温和,“夜安。” 深夜。 窗外的雷暴终于有些消停的迹象,而程澈独自一人躺在曾经他与师父共眠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把枕头被褥衣物一股脑儿压在身上,试图伪造仍然被环抱的重量。 可重量是有了,深深吸一口,却闻不出任何道长留下的味道。 除了他自己的鼻息,就是一股湿漉漉的咸味。 他掉了好多眼泪,不亚于今夜那场把洛河填满的暴雨。而心跳飞快且沉重,像惊雷,轰隆、轰隆。 他委屈。他委屈其实他早几天前就练成法术了。 这么重要的大事,天知道他废了多大劲才憋住不说。盼星星盼月亮,特意盼到今天仙丹炼成,盼到道长回他们床上的日子,只想求一个特别特别有力的环抱。 然而盼来的,却是:“往后,你我分房睡。” 程澈想着想着,眼泪又扑簌扑簌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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