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学会自己判断。” “我觉得可以喝了!”小孩很激动,一口喝下,然后: “噗——” 喷了。 “?!” 无端抹去鼻尖的汤汁,无奈笑道:“都说了要小心烫…” “不是……”程澈探出舌头,“好咸…好苦…好…好…”然而看着道长关切的面庞,实在不忍心说出:好难喝。 无端皱起眉头,也尝一口,“咸吗。” “比海水还咸…” “苦吗。” “比中药还苦…” “……”糟糕的大厨思索半晌,阿澈是不会骗人的。味道恐怕确实微妙。 或许是活了太久,也或许这具身体死而复生太多次,也有可能是他个人原因,他对口味的分别相当钝感。这些天,只有给小孩捏的糕点备受好评,想来一定是因为他一个劲加糖了,于是他以为…可能咸口便是一个劲加盐。 道长把砂锅端回炸过足足五次的后厨,“算了,别喝了。师父带你去下馆子。” 背影有点小落寞。程澈连忙追上去,“不难喝的,师父,只是有一点点咸而已。真的。真的!” 道长看这小孩比自己还着急,顿时哑然失笑,“那...往后你来后厨亲自把关。师父一定要把酸甜苦辣都调成你最喜欢的口味。” “啊,可是师父喜欢什么口味?” “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不知不觉,程澈搬进无所观半年了。 国师某次被请去国子监做科仪,听见学堂里那朗朗读书声才幡然醒悟,想起过去几个月,他们每日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坐竹筏、挖山药、烤红薯、看星星、捕萤虫、放河灯、看大戏...如同虚度了大半年。 忽然意识到:再这样享福玩乐下去,孩子这辈子怕是要目不识丁了。 于是动用了一些关系: “师父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看到这三个字了吗。” “看见了。” “怎么读?” “不知道...” “读,国子监。” “监!?师父你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我!” “什么不要不要。” “你不要把我关大牢!” “让你上课,不是让你坐牢。放心吧,放课就来接你。” 在国子监上课的小孩非富即贵,无端自然也要给徒儿撑场子。于是在放课前换上玄色内衬打底,披上足够匹配“国师”二字的一袭金丝镶边绛红道褂,头戴玄色玛瑙幂篱,腰佩天罡玄机仪,最后乘八抬玉銮,后跟一众助祭,兴师动众前往了国子监。 极尽张扬,不知者都以为是国子监要大办斋醮了。 玉銮停在在国子监外,一众祭酒太傅早已在门口迎接。 “恭迎国师尊圣——” 下人抬着金阶垫在玉銮尊驾前。无端缓步迈下,定睛一扫这王朝最顶级的学府,竟都蒙上了薄薄一层程澈身上的煞气。 他浅浅“啧”了一声。还是尽早接徒儿回观好,否则不知会害谁倒霉。 国子监总祭酒看不出道长愠色里的含义,迎上来阿谀,“国师大人您放心,现正是午休时分,仙徒该是刚刚吃过午膳,与同窗共话...” 话未说完,就见有手下慌慌张张跑来,伏在他耳边耳语一句,总祭酒当即也大惊失色,“什么?!” 无端眉心一紧,大概是出事了。于是挟着一众紧追不舍的官员进了幼学堂所在廊院。 幼学堂,顾名思义就是国子监给学龄十岁以下的皇子公主,或重臣子孙设立的讲学处所。 此时学堂正是午休时分,却乱作一团,大人小孩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人群中心有咿咿呀呀的争吵声: “是你先动手的!” “是你先说我的!” “反正是你先动手的!” “还不是你先说我的!” 随着下人高呼:“迎国师尊圣——” 人群立即给道长让开一条道,且齐刷刷跪倒在地。 只见程澈头发散乱,满脸是灰,腰带被扯开一半,虚虚挂在身上。 见到师父来了,小孩浑身一震,张嘴口不择言乱说,“道、道长…道长,你回来了…我...我...” 无端锁起眉头,“谁打了你。” 徒儿手指一指,被指向的七八岁的男孩大喊:“明明是你先打我的!” 这孩子情况比程澈还要糟糕,不仅发髻松开,衣衫不整,脸上还全是鲜红的抓痕,好像被野猫乱爬过。 看得出是一场恶战。 无端一眼便认出,“十六皇子。” ——皇帝七旬还能老来得子,于是抓周仪式和出生祝祷都请道长亲办。 伤了皇室血脉,程澈怕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花。 三个时辰前。 第一回到学堂,程澈额冒冷汗,紧紧张张,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周围哥哥姐姐们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越,那是从小养尊处优才能养出的气质。 虽说程澈六百年前也是名门贵族,可他如今偷瞄了好久邻座的小哥哥,才学会要双腿端正跪坐,双手搭在膝上。 却被凶凶白了一眼:“什么档次,和我上同一门课。” “嘶——”程澈立即移开视线,还不知道这小哥哥就是他等下要暴揍的十六皇子。 上课钟声响,从廊外走来个白胡子老爷爷。行步如风,精神抖擞,但一看就十分严格。 学生起立行礼:“太傅先生早——” 程澈连忙跟着站起来,也喊:“太傅先生早——”动作和声音都慢了半拍。 太傅注意到了,便行往程澈座位前。程澈本以为要吃一顿骂,没想到太傅开口竟恭恭敬敬,“您便是...国师送来旁听的仙徒?” 程澈顿时有了底气,“嗯!是的!” 而十六皇子呢喃一声:“什么?!” “犹记老臣刚刚投靠陛下,有幸成为陛下麾下幕僚的那年,恰逢暖冬。”太傅摸了摸白胡子,“全军被困宋家坡。前是滔滔大河,后有追兵穷追不舍...穷途末路之际,国师独自一人出阵列前,长剑指天,招来狂风暴雪困住追兵,转瞬之间便凝上了整条河段!” 程澈惊得说不出话,是知道他师父很厉害,可没想到原来那么厉害。 丝毫没反应过来,他师父年纪似乎不大对劲。 “国师能呼风唤雨,会九宫六合,一卦定下乾坤天地,决胜于谈笑之间。”太傅感慨道:“在您之前,他从未收徒。您既是首徒想必绝非常人。” “啊…?”程澈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心想,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呀。 太傅语重心长,“想必天机不可泄露。上课!” 今日教授《诗经》。 太傅念一句,学生们跟一句。 可什么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什么是“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程澈完全没听说过。 翻开国子监发给他的小课本,左看右看,一个字都看不懂。努力去全神贯注听讲了,也是头昏脑胀,不知所云。 太傅在台上啧啧称奇:仙徒就是仙徒,倒了的课本都能读得津津有味。 十六皇子在暗中默默盯梢:看着脑袋不大灵光,没想到真不灵光。 就这,怎么混进无所观的。 走后门的吧! 熬啊熬。终于熬下课了。 吃过御膳房送来的食点,小朋友们就在幼学堂里自由活动。 十六皇子迫不及待拿出蜀地进贡的玲珑机关鸟,转动发条,挂上得意洋洋的笑容,“给你们长长见识...” 他以为同窗们会像往常那样围上来又惊又奇。然而今天,小朋友们全聚在新同学座位边: “仙徒仙徒,你会不会法术呀?” “是啊,能不能变道法术给我们看看?” 十六皇子一怒,支棱自己:“喂!” 还是没人应他。他不得不挤进人群去,只见那土包子安安静静坐在小案桌后,轻轻摇头,“我还不会法术。” “诶?为什么呀?” “是国师没教你吗?” “是我还没学会...”程阿虫食指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蛋,“但是我总有一天能学会的。” 真是土里土气、呆头呆脑。怎么能让他出尽了风头。 皇子扬起音量,如号令般:“喂,本皇子问你话。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祖上都有谁。怎么混进的无所观!” 接二连三好多问题,程阿虫能看出这皇子满脸写满了不屑,他想着师父,鼓起勇气对视回去:“我叫程阿虫。家住程家屯。师父说我天资过人...” 可十六皇子立即抓住他的前半句,“什么?馋虫?哈哈哈,这是什么名字?” 他左右逼同窗回答,“你们说,这名字好不好笑。 小朋友们不敢违逆皇子,“好笑。真好笑。” 程阿虫脸蛋一阵白一阵红,谁让他这名字,一读快就像“馋虫”。 他握紧拳头,硬着头皮辩论:“阿虫是小名。我...我还有道号的。” 十六皇子看出他的底气不足,“嚯。就你还有道号?” 咄咄逼人,“你知不知道欺瞒皇子,可是重罪!” “我真的有道号...” 程阿虫抄起桌上毛笔,凭记忆在宣纸上画了左边三个小点,中间一通乱画,右边再打个大大的叉。 这是他唯一会写的字。 他觉得自己真的可聪明了,他师父书画架上挂满了这个字,他每日看每日看,看不懂也会写了! “这是我的大名!” 十六皇子眯着眼睛看了又看,“澈...?——程澈就程澈!还搞这么玄乎。” 十六皇子对着那幅字左看右看,抓到了新的可为难之处,嗤笑,“真是字如其人。真蠢。” “蠢...?” “你真给无所观丢脸。” 第一回开学便遭受校园霸凌的程阿虫整个人愣住,几个字好像在刷刷甩他耳光。 他是蠢,练不成法术,看不懂课本,在学堂里学了一整天也什么都没学会。 他给师父丢脸了。 眼眶里渐渐聚起泪水,他抽了抽酸得仿佛用老醋泡过的鼻子,努力咬着下唇来忍住眼泪。 “哇,他哭了。” “真的哭了。” “……” 程阿虫带泪吼出一句,“我没哭!!” 十六皇子似乎欺负得还不够,“要我说,国师还是及时止损吧——啊!!” 随着一团影子飞过,以及一声惨叫。皇子被程阿虫整个人扑在地上,而后者抓他头发,又挠他的脸,一定要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不许你说我师父!!” 十六皇子愣了,脸上一阵刺痛,他凭着年长几岁的身材与力气把程阿虫一把推开,“你...!”他看着气势汹汹的男孩,身为皇族的骨气也让他不肯退让,“你根本不配做他徒儿!” 程阿虫面门扑倒在地转上,直接磕掉了门牙。可咽了口血沫,重新扑了上去,“你再说!”
208 首页 上一页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