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撒开腿就跑,然而被拎住后领,整个小虫抓了回去。 无端挑起眉梢,嘴边促狭,“怎么,瞧不起我这破观?” “......”怎么办娘亲,我们好像被臭道士骗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我那么多,如今你不从也得从了。” “.......”程澈一想,好像真的逃不了了。况且就算不是无所观,道长也真的很厉害... 他认命了。 无端拎着徒儿走进破庵,里面四壁无窗,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陈设,但必定都是破烂。 毕竟道长回头合上大门,直接扬起一股霉味与灰尘。 程澈不喜欢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呆如木鸡被提着,“师父...咱们...明天给道观做个大扫除吧。” 无端一愣,朗声大笑,“好啊。” 却右手一挥,大门方向霎时出现两个细微光点,光点背道而行,最终画出一个长方模样的光阵。 接着听一声开锁的清脆,大门向两侧敞开。 霎时香火与墨汁交织的气息扑鼻而来。 程澈眨了眨眼,大门外边竟翻天覆地,明明刚刚还在城郊,忽然换作一副室内光景。 “啊...?”被道长提出破庵后程澈立即回头看去,所谓破庵,只剩一座缓缓阖上的嵌墙暗门。 “怎、怎么回事?!” 无端放下小孩,“我的阵法。” 程澈落在光滑的黑砂大理石地砖上,再看四周,这才真是傻眼。 好大的房间啊! 足够装得下好几个他家院子了! 案边摆放着纯银的烛台和雕金香炉,墙壁上挂着水墨山水画,与整个空间的氛围相得益彰。装潢简单,色调朴素,大都是深渊般的漆黑错落点缀着纯白内饰,但不论哪个细节都看得出不是庸俗凡物。 不仅如此,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无端拍拍徒儿脑袋,“别愣了,出去看看。” 程澈小跑跟上道长,走了许久才迈到大门口。无端推开大门,行到门阶下等他。 乡下来的小孩三下跃下门阶,回头一望,顿时张大嘴巴“哇”了一声,他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的建筑,高阁仿佛通往云霄,只觉得总算知道话本里玉皇大帝的天宫长什么样了。 “这才是无所观!” 无端哑然失笑,“不,我的袇阁而已。”他纠正自己,“我们的。” 他牵着徒儿到了山崖边银杏树下,两人一同俯瞰山下鳞次栉比的楼阁殿堂,“你此刻目之所及,才是无所观。” 无所观地处高处,袇阁更是至高,往山下看去,整座道观云雾缭绕,松竹掩映,一座座供神大殿坐落其中,竟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小孩真成一只误入大森林的小小虫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师父,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道观吗?” “是啊。” “那、那你会不会缺伴儿...” 无端把他抱起,“这不抓你来作伴了吗。”又故作思索,“对了,你明日的扫除...?” 程澈才反应过来,狠狠锤道长肩膀,“师父你逗我!” 无端本来还想逗几句,但轻轻抚摸身旁苍天银杏的纹路,再看身边这孩子,忽然百感交集。 “你看这棵银杏。” 小孩也抬头仰望,“好高的树呀!” “它啊,六百多岁了。” “哇——我还没有六岁呢!”忽然被高高托起。道长把他扶上银杏,而后自己也翻进了树干间的凹陷。 程澈连忙抓住道长衣领,毕竟不出几步便是高耸山崖,若是一个失足怕是能直接翻下山去。 “好高...” “怕就抱紧我。” “我才不怕呢!”话虽如此,程澈还是紧紧环住了他师父。 无端视线扫过山下建筑,手指落在进门处最雄伟的大殿,“那便是主殿。供奉道观主神。” “嗯!”小孩点点头,“我知道,是上极无上净明真君。” 无端莫名觉得好玩,“你再看那座偏殿,供玉清元始天尊...”让道系至高神给他的阴神让出主殿,天底下所有道士,也就他做得出了。 他接着指示了无所观里各个大殿、祭坛的用途,譬如哪个用于上元节开坛,哪个用于祭天大礼... 说着说着,便走了神。想到过往许多年,他躺在同样的凹陷里,孤独一人,喝得烂醉如泥。结局往往是追着遥不可及的月色翻下树去,摔进山崖,粉身碎骨,次日伴着曦光醒来。 如今终于,月光奔他而来。 他垂首凝怀里的月,才发现徒儿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于是道长便抱着小孩返了袇阁,踏入起居室,将徒儿轻轻放在床上躺平。 “呼...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小孩已经沉沉睡着,小小的胸脯随呼吸上下起伏。无端解开徒儿的脏兮兮的外衣、鞋袜、发髻...又轻手换上干净衣服。 最后以风拂杨柳的力度抚过小孩柔嫩的面庞,指尖掠过左眼下两枚泪痣。 他看得心头软开,不由自主行到案桌前,粗毫沾墨,大笔写了一道“澈”字想赠给徒儿。 成澈还在时,他的字不说难看,可也只是能看而已。 但现如今,是一字千金。时人品评他笔法洒脱恣意,落笔处一股浑然禅意...绝非言不由衷、阿谀奉承国师而已。 是这整整六百年伶仃寂寞,无一人能读懂,自然觉得点、横、折、撇都超然脱俗了。 道长左右端详“澈”字,又觉得不妥。毕竟这孩子这辈子有自己的名字了。 于是将“澈”字挂上书画架,在宣纸上挥笔重写一道“愿逐月华流照君”。 那年他在小舟上给成澈写下最后一句,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回复,想来必定是信鸽在途中被猎人射杀烹食了。 毕竟那个时候的榆宁一带,但凡活物,都是珍馐。 成澈大概没能收到吧。可无端只希望成澈会知道,哪怕迟到了整整十年,他的心,也始终追着月光,追着成澈。 他呢喃一声“阿澈...”轻轻放下了笔。 好想他。此时此刻,格外格外想他。 只是此时深深切切的“想念”,绝非凝望睡梦中的程澈能消解得了。 他往袇阁后院走去,那里是座露天园林,内嵌一池经年腾的石温泉。 一边走向温泉,他一边解开道袍。双腿没入微烫的池水中时,已经脱得一件不挂。 池子不深,坐着时正好让他胸膛以下泡在温泉中。无端被那温度裹挟着,深深叹了一声惬,向后靠在光滑的黄蜡石上。 想象水雾腾间,成澈缓缓拨水到他身边,白皙的身子躲进他怀里,唇瓣湿润,齿间含笑...... 片刻之前,起居室。 “娘亲...娘亲...!” 小孩一声梦呓惊醒过来。他恍惚躺在舒适宽敞但空空荡荡的床上,抓了抓陌生的被褥,“这是哪里...” 他连忙爬起,放眼看去,见到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冰凉的陈设。 “我在哪里...” 他一阵一阵害怕起来,“爹爹...娘亲...你们在哪...” 泪水聚集,很快满溢而出,“呜哇——呜哇——” 孩子稚嫩的哭喊回荡在偌大起居室里,无人回应。 嘴里哭着喊着要“爹爹娘亲”,耳边忽然响起一句:“往后,你还有我。” 程澈顿时回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爹爹娘亲,以后要在道观里修行了。 往后,你还有我。 可是,师父你又在哪... “师父!师父!” 程澈喊了好几声,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他一个人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下了床,在人生地不熟的大房间里翻箱倒柜乱找。 “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啊!” 桌子底下,没有; 大箱子里,没有; 柱子后面,也没有。 小孩哭得声音哽咽,“师父...你在哪里...阿澈不要一个人...” 小小的手掌却无意间碰上一扇转门,他直接扑倒进了屋子里。 屋里数颗长明珠发着青蓝的微光,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书画架,挂满了宣纸卷轴。 他愣愣看着,好多好多卷轴都写着同一个不认识的大字。 左边三个小点,中间好复杂看不懂,右边有个大大的叉。 澈。 眼泪又憋不住了,程澈趴在地上嗷嗷大哭。 师父...你到底在哪啊... 他师父泡在露天温泉里,后背靠在光滑的黄蜡石上,双目紧闭,粗气连连,泛红的胸膛急促起伏。 ... 想唇瓣柔软,舌尖如小蛇纠缠不放,深处的温度足以将人捂成一滩春水。 想琥珀色的眼睛蓄满湿润,五分是单纯,五分是欲求。 想双腿缠在他腰上,手指抓得他满背划痕。 无端,轻,轻点。 嗯...!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呜...好深...啊...好深...... 六百年,他不是没有遐想爱人与爱人的身子过。只是每一次事后非但没有些许轻松,反被怅然席卷,后来渐渐连这都戒了。 好在今夜,哪怕是想象,也由为真切。 “阿澈...” 就要到了尽头。 他加快了手中速度。 “阿澈...唤我...” 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师父——!呜啊啊啊——师父!!” 无端猛睁开眼,顺声源望去: 只见他徒儿哇哇叫着双臂张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朝他大步跑来。 “终于找到你了!臭道长!臭道长!!” “?!等等!你别!” 然而小孩向前一跃,来了个铺天盖地大水花,跳进了他的池子。
第151章 就是馋你身子 水花四溅,扑了一脸。 分明是温热的泉水,无端却浑身冰凉。简直凉了个透心寒。 他满脸黑线,抹了一把脸上水珠,“你...不睡觉干嘛呢!” “我...我...”小孩泡在水里,含住泪珠朝他划水扑来,一边划还一边大喊:“臭道长!臭道长!” 无端当然知道每当他这副表情,就是要抱抱了,然而现在可抱不得。只能向一旁躲去,才好远离这不断贴上来的小家伙。 程澈扑了个空,愣住,“臭、臭道长...” 再也憋不住泪水了,“呜啊啊...师父,要抱抱!” 道长被徒儿这一出搞得满脸错愕,然而抬手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你等等。” 他只能默默转过身去,阖上双眼,反复深呼吸。 然而他徒儿等不住了,直接猛扑上来从身后抱住他,眼泪鼻涕往他背上抹,“师父...抱抱...要抱抱。” 明明转世重生了,可连体香都如出一辙。刚刚脑海中虚幻的影子忽然有了实体,被蹭得再度浑身起鸡皮疙瘩。 简直是心头被无辜的羽毛尖逗来逗去,却还绝不能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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