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澈看得瞠目结舌,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酒坛...不,酒缸。 那浓烈异常的酒味直接蔓延整座祭坛,将残存的血腥味与炙烤味都盖了过去。 而完颜於昭更是大方,随手拿起两个碗,直接往大酒缸里捞了满满两碗出来。 他将其中一碗按在成澈面前,又高高举起自己的,说道,“敬成公子,一袭剑舞,举世无双。”说罢,他便仰头喝下整碗。 成澈是老酒坛子了,还没喝便知这缸酒远远烈于他曾经喝过的所有酒水。 他有些犹豫,抬眼却见汗王一脸期许、煞有介事等待着。 出于礼数,主人饮下多少,客人便也要饮下多少。 也就是说...成澈看着面前那口大碗,他也要喝完整整一碗。 他端起酒碗,敬道:“臣,恭贺汗王一统草原。” 语毕,便也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那辛辣的酒味瞬间蔓延,从喉头到肺腑,整个身子如灼烧般激烈。他喝得连连皱眉,不得不放慢速度,可酒水在口中停留时间一长,那刺激就更加酣人。 为了尽量少喝点,成澈只能刻意漏些酒水,让它们顺着光洁的脖颈,顺着滚动的喉结流进衣襟。 余光里,完颜於昭莫名的笑意更浓了。 酒碗终于见底,成澈擦拭嘴角,努力眨了眨眼。 已经感到有酒气往头上冲,他的脑袋难免有些发昏。 不过好在神智远比想象中要清醒。毕竟他一向酒力过人。 他真以为一碗下去会不省人事。他不知道,完颜於昭也这样以为。 于是完颜诧异挑眉,试探成澈:“贵客觉得,这乌仑酒如何?” 太烈了。烈得简直不是给人喝的。成澈努力说好话,“浓烈异常,有如...纵马驰骋草原。” 完颜於昭没想到成澈还能用出喻词,于是给两人又各盛了整整一碗。 “这碗酒,本王敬贵客好喻。” 一饮而尽后,他再度盯着成澈。 成澈看得心里一凉,他小心翼翼端着满满的酒碗。若是再喝一碗,真不知能不能撑住了。 这样硬喝不是办法。 他灵机一动,站起身,向看热闹的榆宁使者们招呼道:“各位,不如我们一起敬汗王一杯。” 他走出座位,一个接一个将碗中酒匀给随行使者们,是想把陪酒的任务找人分摊。 没想到刚回到座位,完颜直接起身,将他连碗带手往酒缸里粗暴按去,又添满整整一碗出来。 成澈袖口被酒水浸得湿透,贴在腕上冰凉刺骨。 这下他算是看出来了,完颜於昭就是想灌醉他。 他将酒碗举到嘴边,心中想,好歹其他人都喝得不多,若他真的醉了,也能相互照应。于是再度饮下整碗。 又是烈酒入喉,眼前开始泛起白边,视线里的完颜於昭越来越摇摆不定。成澈被呛得咳嗽起来,他甩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然而刚一定神,他就发现那些陪他喝酒的榆宁使者一个个都醉得东倒西歪了。 成澈傻了眼。明明个个喝得都不足他一分一毫。 好在...他还没醉。 完颜於昭看成澈仍然神志清醒,也难掩讶异,“贵客真是好酒量。” 成澈恭维,“哪里...汗王才是。” 完颜笑道:“乌仑酿酒,都是用来放倒烈马。你非乌仑出身,两碗下肚还明明白白,实属少见。” “烈马...?”成澈鼻息喷出的都是酒味,他捂着发麻的唇,难怪会这么浓烈,真不是给人喝的。仔细一想也对,乌仑的饭菜也不像给人吃的。 走神中,完颜二话不说竟又给两人各盛了一碗,他再度举碗:“这一碗,敬难驯的烈马。” 成澈在心里长叹一声,纵然他爱酒,可绝不爱陪酒。尤其是陪不喜欢的人喝酒。 怕是世上没有比这更难熬的活了。 他捧着碗,想一口闷了,然而一闭上眼,脑袋就嗡嗡作响。 忽然意识到,完颜於昭口中这所谓烈马...该不会是在说他吧。 可这汗王到底为什么非要灌醉他,他不明白。 成澈推拖道:“汗王,我也醉意上头,不能再喝了。” 然而话音刚落,刚刚还满面温笑的完颜於昭骤然神色冷却,窄小的眸子凶光阵阵,喉咙中挤出一句嘶哑:“贵客是不给本王面子?” 这分秒变脸把成澈结结实实震了一下,“臣不敢。”他连忙眨眼醒神,却见完颜於昭又恢复了那副谦卑而恭敬的微笑。 好像刚刚的原形毕露,只是成澈的错觉。 可正是这一瞬的震悚,让成澈霎时想起,就是这个完颜於昭把人当作畜牲玩弄。 成澈的骨头瞬间硬了起来。 完颜於昭要灌醉他,他偏不醉。 他向来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从来没有人能灌醉他,完颜於昭也不能。 他端起酒碗,再度一饮而尽。 ...... 就这样一来一回,不知喝了多久。 成澈的神志越来越涣散,视线越来越模糊。端碗的手都颤颤巍巍,好几次没把酒碗给洒了。 不是他被灌醉了,是他喝得恶心,实在想吐。 所幸到最后,成澈也没被完颜於昭灌醉。 反而是完颜自己先不大清醒。 乌仑汗王端详着当空皓月,忽而感叹道:“母亲常说,草原的月不及江南半点好。今日见你……想来江南的明月便是如此吧。” 成澈听得再度愣住,不明白这又是什么意思。 而完颜於昭也忽然回过神,沉下脸,“刚刚本王是否说过什么。” 成澈只想吐,不想多说一个字,只能应:“...没说什么。” 然而完颜於昭这句话不仅成澈听见了,半梦半醒的司马况也听见了,其他酒醒的榆宁使者也听了进去。 于是后来,榆宁传遍了成澈在草原的逸闻。 说成公子剑舞一曲,让草原之主直呼“情不自禁”;说成公子得草原之主约,一同对月痛饮;连同完颜那句酒后神志不清的感慨,都被添油加醋传遍大街小巷。 往轻的说,是草原之主夸赞成公子为江南皓月,往后要同游江南云云;往离谱的说,是草原之主分明就是看上了成澈。 可惜成澈那时被榆宁人当作美谈的草原逸闻,后来都成了他私通外敌的罪证。 只是当时无人能预料,那不远的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第118章 等你回来 成澈喝了太多,实在受不了胃里翻江倒海。趁完颜於昭也半醉半醒,他连忙跑下高台,胡乱躲进某个无人的角落呕吐。 角落里灯火昏暗,人迹罕至,成澈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狼狈直流。 清干净肚子里的酒水,他才终于缓过来些,对月感慨道:“再喝几碗...我就算不醉也要丢掉半条命了。” 话音刚落,身旁帐篷里忽然传来“叮叮”异响,像是铁链碰撞的声音。 随后,一声沙哑而苍老的女音从毛毡另一侧低低传来,“你是谁..?” “我?你在和我说话?” 女人语气着急得像是逼问,却尽量压低声音,“你是中原人?” “我是北漠榆宁人。” “榆宁...榆宁...”帐篷里那声音霎时激动,“你是榆宁人!!” “嗯...对。”成澈吐得头昏眼花,这才反应过来,“你会汉言,你是大陈子民?” “是啊、是啊、我是——” 声音戛然而止。 成澈愣住,捂着隐隐发痛的胃走到帐篷正面,刚想揭开毛毡门一探究竟,便忽然从中走个高出他数个头的乌仑大汉。 大汉赤裸上身,肌肉块块强健,眼睛向下瞪着成澈,发出一声汉人也听得懂的疑问语气:“嗯?” 成澈被他瞪得后退两步,心说,难道是这位大汉的妻子... 可他很少听说有中原女人嫁到草原,而那好似铁链的怪声又是怎么回事... 与大汉四目相觑间,忽然一只大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贵客,怎么跑到这儿了?让本王好找。” 成澈怔怔回头,是完颜於昭站在身后。 “刚刚,帐子中有人以汉言向臣搭话。臣一时好奇...” 完颜神色难以察觉地一滞,但很快又被那抹笑意替代,连道两句:“是吗?是吗?”说话间他与那乌仑大汉对视一眼,又看向成澈,“实不相瞒,这是公主私帐。” 公主...成澈一惊,“延宁公主?!”他更惊异于完颜於昭甚至没有称之为母,而是仍然沿用中原的头衔以尊称。 完颜於昭颔首,视线再度投向大汉,“这位是公主护卫。” 大汉朝着成澈咧嘴憨厚一笑。 成澈瞥了一眼完颜仍然搭在他肩上的手,虽然没有施力,却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按在原地。 完颜於昭究竟有没有觊觎中原之心,探探延宁公主现状与口风便知了。成澈额冒冷汗,“汗王...不知可否许臣拜见公主?” “自然。公主若是知晓故国使者这般挂念,想必无比宽慰。”完颜轻轻放开他,“贵客在帐外稍等,本王向公主禀告一声。”说罢完颜便独自进了帐子。 成澈是看出完颜於昭对榆宁使者毕恭毕敬了,可他想不到其对母亲都这样谦顺。可想,延宁公主在乌仑地位不低,待遇不薄。 不知等了多久,只听帐内一句完颜的乌仑语传来,大汉终于为成澈掀起了毛毡。暖暖火光从帐内往外蔓延,成澈俯身钻进毛毡,没想到里边人数还不少。几个侍者模样的乌仑女人站在帐子边缘,手持各类盆具器皿。 成澈环视一圈,视线停在中央那个全身包裹着兽皮毯子,斜斜靠坐在地榻之上的女人。 而女人的双目,也直勾勾看着成澈。 难道…她就是公主。 可...怎么会? 成澈从未见过延宁公主,可他完全无法将面前女人与公主二字相联系。 女人面色蜡黄,皮肉松弛,完全与屋里寻常乌仑侍女一般沧桑衰老,看不出半点尊贵之相。但...她确实有一副江南女子的骨相。 成澈当即行跪礼,“臣乃榆宁守关将军成甚之子,成澈。成澈拜见延宁公主。愿公主贵体无恙、万福金安,大陈乌仑情谊长存。” 他跪了许久,公主都没有说话。 是完颜於昭说:“公主患了喉疾,难以开口。贵客请起吧。” 成澈才缓缓起身,却想,刚刚明明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他又用余光瞥那些乌仑侍女。 难道,是这些侍女? 完颜会汉言,如果延宁公主也教了贴身侍女汉言,倒也不奇怪。 可延宁公主的沉默,多少有些古怪。 进来许久,延宁公主只是裹在毯子里,面色平静看着他,像极了人将睡欲睡时的和缓。 可古怪就古怪在她的平静。 按理来说,多年未见故土来客,不会这样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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