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棺内满满地堆着鲜花和保护遗体的凉珍珠,那枚夺命的箭矢也放在旁边。兰缪尔的遗容被擦拭干净,他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人民如潮水般涌来,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富尊卑。 他们哭着祈祷,伸手去触摸玻璃棺,将更多的鲜花放入棺中。 “圣君陛下……” “圣君陛下……” “不要走,不要走,圣君陛下……” “神母啊,把他还给我们吧!……” 有人一边抽噎,一边拼命将微薄的法力送入棺中。 国君总说,众志成城就能创造神迹。或许真的有神迹呢,或许圣君陛下也能如神母那般复活呢? 很快更多人开始效仿。可他们都是连治愈法术都不会的平民,那些法力如萤火虫那样汇聚在兰缪尔身周,映得圣君的眉眼更加神圣,却唤不醒长眠之人。 艾登驱马走在前面,眼眶通红,悲哀地笑着呢喃:“兄长,你看见了吗?你回家了。” …… 人间的哭声,兰缪尔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灵魂缥缥缈缈,似乎在很温暖的地方游荡。 渐渐地,前方一缕金光落下,所照过的地方鲜花盛开,甘泉流淌。蜿蜒的长阶与缠绕着蔓草的石柱相继出现在云间,四面如雪白的琉璃之境。 这里是哪里呢? 兰缪尔怔怔地四下环顾,阳光始终温柔地笼罩着他,他走过的地方都有花与甘泉。 忽然,面前出现了许多许多的“存在”。 那都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灵魂,没有具体的形貌,也不分种族,却每个都无比美丽。 “神子大人。” “神子大人。” 祂们笑着,纷纷向兰缪尔伸手,眼眸明亮而认真,“辛苦了,辛苦了,神子大人。” “抱歉,你们是……” 兰缪尔更加茫然,无尽的光明让他晕晕的,只能被这些友善的灵魂们簇拥着往前走。 灵魂们发出孩童那样无邪无垢的笑声,有的给他披上雪白的帛巾,有的为他戴上缤纷的花环。 祂们说:“快来,快来我们身边呀。” 祂们说:“我们在这里看了你好久,等了你好久呢!” 很快,兰缪尔心中一动,认出了一个尤其美丽的姑娘。她有一双热烈又执拗的眼睛,正爱怜地望着自己。 天啊,这不正是在地牢里为他揭开真相的那位老婆婆吗? 在老婆婆的身后,一个笑嘻嘻的少年和家人们勾肩搭背,每个人的手里都攥着一件王城商贩会卖的小玩意儿——这肯定是老婆婆口中的祖父了,原来祖父的礼物终于还是送到了该送的人们手里。所有美好的灵魂,都在这里团聚了。 兰缪尔似有所悟,眼底出现了淡淡的欣慰与欢喜。 他小声问那些灵魂们:“神母……也在这里吗?” 灵魂们纷纷严肃点头:“祂也等了你好久呢!” 忽然间,兰缪尔听见了竖琴声。 响起的仿佛是一首永恒的曲调,为抵达此地的灵魂指引方向。他身上的鳞片化作粉色的花瓣被风吹散;头顶的盘角化作阳光、身后的鳞尾化作雪雾;最后一枚眼下的鳞片化作水珠坠落,而银发逐渐变回深金的颜色…… 仿佛他这一生所有伤痕,都变成了美好的事物。 一道白金色的身影来到兰缪尔面前,阳光灿烂而柔软,无数灵魂簇拥在祂的身边。 神母弯下腰,亲自牵起金发少年的手,问他:“要跟我走吗?” 兰缪尔却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来路。 他问:“可以不走吗?” 灵魂们纷纷嚷嚷起来,说什么“不行不行”“到时间啦”“现在回去会很疼的呀”。 神母摸了摸他的发顶,摘下一朵雪白的花朵,轻轻放在兰缪尔的心口:“还有眷恋吗?” 兰缪尔突然感到很痛苦,那是唯有生者才能感受到的,挣扎的痛苦。 他忍痛接过那朵花,说:“是的。” 灵魂们都不说话了,祂们心疼地看着他。 神母侧头听了听,说:“有许多人在挽留你,是为了那些声音吗?” 兰缪尔疼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被千万把尖刀割着骨头。 “与旁人无关……”他艰难地说,“是我自己的私心。是我……我自己还有无法割舍的东西。” 神母安宁地望着他。 长夜将尽的时候,护送圣君遗体的车马,走在落雪的荒野上。 这里曾经有一座光明神殿,供奉着神母的金像。 七年前,魔族的军队经过这里,将里面的神像打烂得只剩半个身子,丢出到外面。 转眼间神殿势力覆灭了,那半个神母像也没有人理会。它就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在风吹日晒中生了锈,夏天会爬上厚厚的青苔,冬天则被皑皑白雪所冻结。 当人们哭着追赶前方的车马时,没有任何一个信徒朝这破破烂烂的神像投来哪怕一瞥。 人们来了,经过这里,又离去了。 大地变得无限安静的时候,破烂神像仍在那里,只有月光落在它的身上。 它好像永恒地在那里。无论是被镀上金身,供上神台;还是被锤烂打坏,跌入尘埃。 祂,以及祂所象征的某些意志,只会永远沉默而孤独地……在那里。 咔嚓。 生锈的神母像的眼角,突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裂缝 可能只是天太冷,把雕像冻裂了。但那个位置,那样的形态,偏偏又像极了一道泪痕。 远处的车马中央,那座堆满了鲜花的玻璃棺内,来自无数人的法力已经汇聚到极致。 太阳从山的那边升起来了。淡淡的晨光照耀在玻璃棺上,棺内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脆响,玻璃棺整个炸开,花瓣飞落如雨,周围的几百个人都被掀飞出去! 马匹嘶鸣,士兵与平民间爆发出惊叫,不知发生了什么。 国君艾登回头,死灰般的眼底猛地爆发出光芒。 他看到,法力如金色瀑布般流转下来,与破晓的阳光化作一体,照耀着那座玻璃棺。无数白色的鸟雀不知从哪里飞来,扑棱棱掠过惊呼的人群—— 而那位本应在棺内长眠的圣君陛下,就在这样的灿烂光明之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在鲜花中坐了起来。 一朵雪白的无名花朵从他的心口掉落,原本贯穿了心脏的箭伤,赫然已消失不见。 …… “好啦,今晚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夜深了,星星挂在窗外。父亲合上厚实的故事书,笑吟吟地坐在木制的小床边,“剩下的内容明晚再……哦,不对,圣君陛下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看来明晚要换新的故事书喽。” 一对兄妹躺在床上。哥哥的头顶有短短的小盘角,妹妹的脸上有三枚鳞片,他们都是人族与魔族的混血儿。 小女孩眼眸亮亮的,明显还沉浸在故事里:“爸爸,爸爸,世上真的有神母吗?” 小男孩大声说:“傻瓜,世上哪有神母啊。之前我问过学校法术课的老师,老师说了,那就是人们的法力汇聚形成的结果。” “你想想,如果真有神母,为什么这个世上还有先知长老那种坏蛋呢?为什么圣君陛下非死一次不可呢?” “可是啊,”小女孩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这个世上只有幸福的事,没有难过的事,那连先知那种坏蛋灵魂,死后也能上天堂了,我可不要!”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母亲愤愤叉着腰,鳞尾在门边框上拍得啪啪作响:“嘿,这么晚了还不让孩子们睡觉?” 父亲连忙赔笑,手忙脚乱地把书本塞进书柜,还不忘顺口安慰俩孩子:“明天要听什么故事?” 兄妹齐齐举手:“要听圣君陛下和断角魔王结婚的故事!!” 父母对视一眼,无奈又宠爱地笑了。 魔族母亲悄悄靠近两步,问她的人类丈夫:“你说,真的有神母吗?” 丈夫想了想,搂住他的魔族妻子,笑着说:“你相信就有,只不过,不在神殿,在你的头顶和心里。” 夜色无边,王城的千家万户亮起灯火,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 彼时,距离战火伴随着伽索的结界彻底消失,已经过去了许多许多年。
第69章 思念如咒 可惜的是,对于那场注定日后被传唱为神迹的“破晓的复活”,兰缪尔本人没能留下丝毫记忆。 在场的士兵和平民,大多数也出现了记忆模糊的症状,只留下一个隐约的印象。而少数自称记忆清晰者,口述又在细节上各有不同。 王国最后一任圣君的“死而复生”,就这样化作了一个永恒的历史之谜。 无数学者分析当时的情景,试图从一个脱离神学的角度解释当时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圣君当时的体内蕴藏着庞大的法力与魔息,或许其中产生了什么异变也未可知。 有人说,或许有哪个隐世不出的大法师被圣君打动,混在人群中施展了禁术。 其中被普遍接受的说法,也是日后的法术课上,无数老师们向学生解释的说法则是—— 人的心跳呼吸停止之后,意识尚不会消亡。而圣君陛下的治愈术说是举世无双也不为过,大概是圣君自己的求生意志牵引了民众汇聚过来的法力,带来这场起死回生的奇迹。 直到后来,有人在那片荒郊野外找到了那半个残破的神母像。 信者如获至宝,坚称这正是神母降临的证据,那道裂缝难道不正是神母垂泪的具象化? 而无信仰的法术学家同样如获至宝,认为这是治愈法术启动时的强烈的法力震荡所导致,连神母像都毁坏了,难道还不能说明奇迹与神无关? 就这样,争论持续不休。那场奇迹究竟是人为亦或是神赐,最后也没个定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什么“圣君陛下成神了”“他在鲜花与甘泉中恢复如初,站起来向士兵与子民微笑”之类的说法,那肯定是扯淡。 兰缪尔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精神也消耗到极致,纵使那道致命的箭伤得到疗愈,也不过续回一口气而已。 灿烂的金光散去之后,兰缪尔再次陷入深深的昏迷,任弟弟艾登抱着他又哭又笑。 圣君被小心翼翼地护送回王城,被叫到皇宫里的医师们却开始犯愁了。 昔日的神殿确实有过可以净化魔息影响的圣水,但那只是针对刚刚在魔息影响下变异化魔的情况。兰缪尔魔化的时间太长,程度太深,如今又极度虚弱,谁也不敢给他贸然使用。 当晚,医师面色沉重,对艾登老实交代:“……我们只能先将圣君陛下的法力封住,免得魔息与法力相冲。其他的,要等到人能醒过来再说。” 艾登熬得眼下乌青,手指紧紧抠着墙壁:“兄长还能恢复正常人类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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