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竟然为了一个相处不过几天的异族,怀疑养育了您十五年的信仰……神子,您太令我失望了!” “长老大人!我曾亲眼所见——” 老者向前逼近一步,他的声音高亢地回荡在圣浴池内:“亲眼所见什么?” “难道我未曾教您读过记载历史的典籍?每当那些魔族从深渊里爬出来,会有多少士兵被残忍地杀害……” “您难道不知,您今日的一念迟疑,将会在未来害死多少爱着您的子民!!” 兰缪尔的瞳孔微微一缩。 先知长老并没有放过神子那一瞬间的动摇。 “啊,那些可怜的王国子民。他们毫无保留地向他们的神子供奉,那样虔诚地爱了您十五年,您如何忍心将他们背弃?” 老者缓缓踱步,用起悲叹的腔调,慢条斯理地折磨少年柔软的心肠。 ——是的,事实上,当他在结界崖看到兰缪尔狼狈不堪的样子时,就意识到了一切。 自己最担心的事态到底还是发生了,但那并非无可挽回。 是他亲手将兰缪尔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养育成王国最美丽的少年。先知太了解这个孩子,了解他所有的软肋与逆鳞。 “我没有!”那个金发少年果然着急了。 他咬着牙,眼神执拗:“倘若我的国度遭受灾厄,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子民的安宁。但我在深渊所见的魔族……” 咚!先知的权杖再次敲击地面。 “——说到底,您声称魔族并非邪恶之源,又有什么证据呢?” “想想这片国土上的人民吧,倘若他们知道了您的所作所为,该有多么心碎……” “还有圣君圣后,您的父母;艾登皇子,那么仰慕着您的弟弟。神子啊,您岂可如此残忍,叫他们眼看自己的亲人成为魔族的帮凶?” “金太阳在天上看着您,她选择了您作为她的孩子,可您是如何对待自己的神母?……” 渐渐地,兰缪尔脸色苍白地望着先知,不说话了。 水珠从他湿透的发尾上掉落,滴答,声音回响在静默下来的圣浴池内。 于是先知长老心想,差不多了。 那悲愤与冰冷的神情渐渐从老人遍布皱纹的脸上消退,只剩下淡淡的哀伤, 他放下权杖,蹲下来,轻抚兰缪尔的肩膀。 回来吧,我可怜的兰缪尔,老者暗想。不要让深渊将你带走,你仍要是那个美丽洁白的神子。 “唉,事情也怪我。您太年幼了,又那样善良,太容易遭到蒙骗。” 先知长老说:“我知道,神子大人并不是个坏孩子,您只是一时误入歧途。” “是我的错,我不该同意您的任性要求,让您独自去往深渊,这才被邪恶的魔王蒙骗。如果神子有四成罪,我这个先知应该有六成。” “神子,您去静思室好好想一想吧。向神母告罪,请求她的宽恕。” “只要您知错认错,虔诚悔悟,我便不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说您没有找到魔王就是了。” 兰缪尔眨了一下眼。 他忍着钻心的痛楚,慢慢地重复:“……只要我,虔诚悔悟?” 先知笑了:“嗯,只要神子虔诚悔悟。” 忽然,兰缪尔也笑了。他的眼底噙着一点水痕,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神色。 “长老大人,”他歪头,轻声问道,“您是在威胁我吗?” 作者有话说: 兰缪尔:感觉被PUA了,不确定,再看看。
第52章 花 兰缪尔最后还是进了静思室。 他沉默地从脸色铁青的先知长老的身边走了过去。那是他孺慕了十五年的长老爷爷,曾经将他抱在怀里,摘下洁白的花朵别在他的金发上。 然而此刻,少年与长者擦肩而过。 神子闭上了眼,心中只余一片刺骨的寒冷。 他或许确实单纯,但绝不至于分不清善意和恶意。 可是哪怕他分得清,却依然被那尖锐的恶意刺得鲜血淋漓。 静思室是神殿最安静的地方,它的构造有点像环境好些的牢房,是用来给违背了圣训的神职悔悟思过的。 兰缪尔独自在里面静思了七天。 他冥想、祷告、念诵圣训,但内心的迷茫与痛苦却无法纾解。 神子的聪慧令他看透了长老的虚伪,然而身在布雷特神殿,他的一切疑问都注定不可能得到解答。 哪怕走出神殿,在这个仇视魔族的国度,更没有谁能为他解惑。 兰缪尔意识到,他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囚笼之内。 向外无路可走,兰缪尔只能向内折磨自己。 严重的思虑与“逃跑”的负罪感反复煎熬着心肠,他变得茶饭不思,整夜整夜地失眠,哪怕累得昏睡过去,却又被噩梦所纠缠,惊悸着醒来。 他一天比一天憔悴下去。 随着神子呆在静思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神殿的掌权者们坐不住了。 先知长老与供奉长老多次造访,先是地好言好语地劝说,后来就变成了软硬兼施的话术,试图逼迫神子听话。 当这些努力全部宣告失败后,他们请来了兰缪尔的亲生父母。 当老圣君与老圣后匆匆赶来,在静思室内看到苍白消瘦、眼神黯淡的兰缪尔时,不禁悲从中来——他们完全相信了长老所说的,“神子在深渊内沾染了污秽,遭到恶魔的蛊惑”的说法,不禁抱着孩子以泪洗面。 兰缪尔有苦难言。 就像先知所威胁的那样,纵使他怀疑魔族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手里却没有丝毫能对人明言的证据。 他只能低声说:“父君,母后,请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在父母的泪水与乞求面前,兰缪尔不得已走出了静思室。 圣后破涕为笑,连忙从怀里拿出新做的鲜花饼和甜果茶。 兰缪尔其实半点食欲也没有,但看着母后红红的眼睛,父君小心翼翼的期盼神情,他还是勉强将这些食物吃了下去。 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片刻后,金发少年沉沉地睡了过去。 老圣君忧心地抱着儿子,将其递向面前的白袍老者。 “长老,兰缪尔是被神母眷顾的孩子,他会好起来的,对吗?” “当然。” 供奉长老前来接人。老者笑眯眯地将兰缪尔接了过来,似乎很疼爱地抱在怀里:“只要经过一点简单的净化,神子立刻就会好起来的。” “先知说过。令神子去往深渊,后果是不可预料的。我们没有听信,是一个错误。” 神殿的圣堂深处,四位老者静静地站立。 沉睡中的兰缪尔被安放在床上,供奉长老们围在旁边,就像四根白色的柱子。 供奉长老的手指慢慢描摹过兰缪尔憔悴的眉眼。 老人的神情复杂而阴沉:“神子……唉,先知长老把他教得太纯善了。让一朵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遭受风雪,只会得到枯死的残骸。” “我们毁掉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他会回来的。”另一位供奉长老漠然说道,他的掌中正酝酿着一个法术。 “纵使回来,神子也不再是曾经的神子了。” “或许吧,但那重要吗?” “……” 当然不重要。 这些活了百岁的老者们很快用行动证实了这个答案。 兰缪尔·布雷特,这可是他们静心雕琢的神像。一个美丽温柔的少年,自然比一群古板冷漠的老头子更容易汇集人民的狂热崇拜。 何况兰缪尔身为皇室长子,日后必然登基,到了那时,王权也将彻底拜倒在神权之下。 这样动人的一尊神像,怎么舍得放手? 既然掺入杂质,不合他们的心意了,那就打碎了再熔铸,摧毁了再拼起来。宁可活生生抽走那片高尚的灵魂,也要留下一具美丽的空壳,永远供人膜拜。 就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开始了。 他们趁兰缪尔陷入昏睡,向其施加吐真的法术,再把神子弄醒,拷问其在深渊所见的一切,尤其是魔王的情况。 兰缪尔始终拼命抗拒。可人类的意志总有极限,怎么熬得过一个又一个精神法术落下? 逼问持续了整整一天,时间漫长得令人绝望。 傍晚时分,夕阳红得像哭肿了的眼睛。供奉长老们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断角魔王的惨状。 心头大石落下,他们相视而笑。 老者们满意地下了结论: “在那样的境况下,魔王绝无活路!” 不远处,金发少年浑身被冷汗湿透,双眼失神。 他歪斜地挂在冰冷的铁椅子上,正在吐真法术的副作用下抽搐。被绑起来的手脚遍布青青紫紫的痕迹,一下下抽打在坚硬的椅腿上,发出铛铛的声音。 供奉长老们还在笑着谈话,根本没人理他。令人毛骨悚然的“铛铛”声在圣堂中回荡,久久不止。 吱呀…… 圣堂的门被打开,先知长老拄着权杖走了进来。 他看到兰缪尔的惨状,就皱起眉头,叹息一声:“你们做得太过了。” 供奉长老中的一人说道:“这并非我们的本意,但神子反抗得很激烈。” 先知长老走过去,将兰缪尔身上的束缚解下。 金发少年一声不吭地往前栽倒,落进先知的怀里。 先知施展治愈精神创伤的法术,兰缪尔气若游丝地呼吸着,恐怖的抽搐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兰缪尔……兰缪尔?” 先知长老低声喊着神子的名:“好孩子,不疼了,不疼了……别怕,长老爷爷抱着你呢,都过去了。” “你被深渊的污秽沾染了,净化仪式刚刚结束。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忘了它吧。” 兰缪尔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先知倒了点蜜水喂他喝下,又擦去他额间的冷汗,就好像真的是在关怀一个生病的孩子。 “兰缪尔,”老人慈祥地拍着他,“你太累了,睡一觉吧。明天醒来,你就能将噩梦彻底忘记了。” “……我知道。”兰缪尔突然沙哑道。 “我既是神子,又是皇子。”他垂着头,虚弱地冷笑起来,“你们不敢杀了我,只能这样试图摧毁我。” 先知与供奉长老们的脸色变了。 变得怨毒,并且难掩惊惧。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温室花朵般的少年,自幼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磋磨的柔软灵魂,竟能不屈至此。 下一刻,兰缪尔的手中腾起法力的光芒,先知长老猛地闪身而退,那法力便如长剑般刮掉了他的一缕头发和半截眉毛。 四位供奉长老围了上来,神子已经虚弱得站都站不稳,很快又被压制在冰冷的地上。 “看来净化的强度还不够。”先知长老阴沉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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