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有阳光的地方,我种一朵花给你看。 “啊……” 兰缪尔跪倒在地,崩溃地摇着头,发出一声呜咽。 他弯下脊梁,用五指撕扯自己的头发,眼眸睁得很大,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 神母啊,救救我吧。 圣训中说,神将彷徨的迷者引向正路,予虔诚的善者以救赎。 可是深渊里从没有金色的太阳,母神的指引也没有降临。 兰缪尔所跪下的前方,只有冰冷的洞窟石壁,以及那个落魄的少年魔王疲倦睡去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到了有阳光的地方,就种一朵花吧。 最初是落魄的魔王许给小劣魔的承诺,后来变成了圣君整整十四年的负罪和执念。
第51章 花 突然,一阵绵密的疼痛将兰缪尔强行唤醒。 神子惊恐地攥住衣襟,那股痛感越来越强烈,渐渐变得难以忍受。 糟了,这已经是第六天与第七天交接的夜晚,他没有时间了…… 兰缪尔第三次握紧了那把短剑,却只感到一阵绝望。 他是神子,不能丢下一个声称要让人类尸横遍野的魔王就这么回去。但他更做不到在疑云重重的当下,杀死一个尚未作恶的少年。 兰缪尔握着剑,却一步步后退。退出这个洞窟的时候,他跌倒了。 “咳……!” 咽喉一甜,他突然歪头吐出一口血。 体内的痛楚像是要扎穿他的骨头,与此同时,另一种熟悉的力量正从血脉中苏醒。 兰缪尔面无血色,颤抖抬手。 他的法力! 果然…… 这七天一直存在于自己体内的这股能量,根本不是伪装后的法力,而是—— ”……” 兰缪尔咬着牙惨笑起来,其实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那黑色狂暴的火焰,分明与昏耀收拢魔息时逸散的能量几乎一模一样;还有魔族士兵临死前的一声“魔王”…… 赐福?根本没有什么神母的赐福。只是有人暂时封印了他的法力,又往他的血脉内注入魔息! 为什么他身为人类,却可以使用魔息? 兰缪尔又吐出了一口血,眼底不再有半点光亮。 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来到一片坑洼前。连日的大雨,使得雨水在那里积成一面小镜子。 兰缪尔脱力跪坐下来,看着自己的倒影。 脸上爬满鳞片,头生双角,尖锐的鳞爪和细长的鳞尾。 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将他紧紧扼住,寒意钻进每一个毛孔。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兰缪尔不停地流泪,疼得不停地呜咽,他用头撞着坚硬的地表,却缓解不了灵魂与身体同时一点点撕裂的痛苦。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这样死掉吧。 但神子到底还是没有放任自己死掉。 就像溺水之人拼命抓住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兰缪尔在神智彻底崩溃的前一刻,自救般地抓住了某个念头。 ——长老说过,七天之内要回去,杀不死魔王也没关系。 对,他到时间了。 兰缪尔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是湿的,脸上全是血,眼眸涣散。不像神子,像个疯子。 他开始向着结界崖的方向奔跑。 他不愿背叛他的人民,也不愿杀死昏耀。他做不出选择,但那只是因为……到时间了……他快要死掉了……他才逃回去的。 兰缪尔从前并不怕死。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坚持要代替骑士们孤身来到深渊。 然而此刻,在信念崩塌的巨大刺激之下,好像变成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才是唯一的救赎之路。 于是神子逃跑了。 他不停地哭着,跑着,一面为自己的卑劣与怯懦而羞耻,同时却一刻也不敢停,更不敢回头看一眼。 他下了山,眼前是茫茫的荒野。 兰缪尔在乱草中跋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圣洁的法力与狂暴的魔息在他的体内肆意妄为,鳞片从体表沥着血剥落,很快又长出新的。 深渊的瘴气像火一样炙烤着他,对冲的魔息和法力似乎要将他的肺腑搅得血肉模糊。 而伽索的结界始终悬在天顶,为他照亮前路。 那光晕被泪水浸润得模糊。 就像月亮一样。 兰缪尔回到结界崖的时候,早已过了七天。 神子的奔跑逐渐开始变成迟缓的走,中途几欲晕厥,最后几乎是爬着,只靠最后一丝毅力回到了结界崖。 那轮巨大的法阵就在前面。 兰缪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它伸手。 他的躯体没有遇到阻碍,但他知道,自己的灵魂将被永远囚禁在深渊。 眼前,照来一片明亮的光。 “嗬……嗬……咳咳。” 兰缪尔跪倒在地,按着胸口拼命呼吸着。 他回到了人间。暖风带着沁香,阳光正温柔晃动如水波,照亮了山崖上盛开的野花和飞舞的小蛾虫。 几道高高的身影快步向他走来,是神殿的长老们。 兰缪尔缓缓软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兰缪尔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被他丢在山洞里的魔王。 他梦见次日清晨,魔族的追兵包围了那个小小的山洞。 当时昏耀正在焦急地喊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寻找一个注定不会回来的小劣魔。 追兵的箭矢射来的时候,魔王倒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他才终于看到地表上属于劣魔足爪的痕迹。 小小的,凌乱的一串足印。 哦,魔王躺在地上,掌心按着汩汩冒血的伤口怔怔地想,原来他拼命寻找的小家伙已经走了啊。 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追兵举起屠刀,向那个不屈的魔族少年砍去。 刀光在血色中起落,一下,两下,切开皮肉,砍断筋骨。十下,百下 将那个渴望带着同胞寻找阳光与鲜花的小魔王,活生生砍成了肉泥。 死去的时候,小魔王那双猩红色的眼睛还睁得很大,不甘心地望着那串足印。仿佛在问:为什么? …… “——啊!” 金发白肤的少年猛地惊醒,剧烈喘息许久才缓过神来。 他穿着干净的白袍,被摆放在神殿的圣浴池内。圣女们正捧着银色的壶,用不知什么液体冲刷着他的四肢。 水声静谧,光线柔和。不是黑暗的深渊,也没有山洞里的魔族少年。 “啊,神子大人,可怜的神子大人。” 圣女们眼中含泪,心疼地扶住他,“您在深渊吃苦了吧?那些万恶的恶魔伤害您了吗?” 兰缪尔怔了一会儿,忽然挣扎着坐起来。 神啊,我到底干了什么,他想。 忽然,他听见啪啦的掉落声,鳞片掉入水中——抬起自己的手臂,只见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红斑,那是鳞片曾经生长过又脱落的痕迹。 他往旁边看,只见白色大理石的浴池坐台的边缘,摆放着一条枯槁的鳞尾,还有一对盘角。 兰缪尔胃里一阵痉挛。 他忍着浑身的不适,从坐台下来,赤足踩在水里。 “神子大人,您要到哪里去?” “神子大人,您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 兰缪尔往前走,他脸色苍白,失神地喃喃:“我要回去。” “回去?回哪里?” 圣女们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圣浴池的殿门从外面打开了。 先知长老身穿宽大的太阳图腾袍,手持权杖,缓步走来,正好挡在兰缪尔的身前。 金发神子安静地与之对视。 老者依旧笑容慈祥,白色的眉毛弯弯:“神子大人,您醒了。” 但兰缪尔忽然发现,先知长老那素来和煦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多了一层冰冷的东西。 长老慢慢弯腰,几乎贴在他脸侧,询问道:“这一次,您将那可恨的恶魔亲手杀死了吗?” 兰缪尔摇了摇头:“没有。” “那么,那枚蜜金……” “也没有。” 先知长老沉默了片刻,又笑着说:“没关系。” “我们的神子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着伸出手,似乎想要像曾经那样摸一摸兰缪尔的金发。 但兰缪尔往前走了一步,先知就摸了个空。 先知转头:“神子,您去哪里?” 兰缪尔:“我要回深渊。” 先知长老叹了口气。他对一脸茫然的圣女们说:“你们先退下吧。” 小姑娘们分别对神子和先知行礼,像一行白色的小鱼那样乖巧地走出去了。不该问的不多问,这是神殿的规矩。 很快,圣浴池里只剩下年少的神子和年老的先知长老。 后者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色竟很无奈,像是在看一个任性耍赖的孩子:“神子啊,我可怜的兰缪尔,您这是怎么了呢?” “您明明知道,您是无法独自打开伽索结界的;您也知道,深渊的瘴气对人类来说是慢性毒药……” “那些恶魔究竟给您施加了什么诅咒,令我们圣洁而虔诚的神子如此魂不守舍?” “……” 兰缪尔静默着,牙关越咬越紧。 当先知长老再次试图抚摸他的发顶时,神子终于抬起了头,轻声问:“您骗了我吗?” 长老惊讶道:“神子何出此言呢?” “您说魔族是天生邪恶的种族,魔息是恶的能量。” “正是这样。” “那为什么我可以驱使魔息,为什么我可以变成魔族!?” “自然是由于神恩的缘故。” 兰缪尔愕然语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先知长老竟然能以如此泰然的姿态,重复一个堪比哄骗幼童的谎言! 不,倘若是七天前的神子,确实只会将一切不合理归结为神母降下的奇迹吧。他从小便是在这样的教诲下长大。 “不。”兰缪尔眼底渗着冷光,“不是这样。” “您骗了我,神殿的教诲骗了我!” “天生邪恶的种族?那只不过是一群被迫在地狱里挣扎的,与人类同样怀有七情六欲的可怜生灵!” “魔王诞生?那只不过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魔族孩子,某日觉醒了他天生的血统,连这也是罪孽吗?” “……” 先知长老缓缓眯起了双眼。 老人的面容上笼起一层寒意,他抬起手中权杖,“咚”地在地面一敲。 “神子大人啊,您找到了魔王,是吗?” “您明明找到了魔王,却没有杀它。” 兰缪尔定定道:“我怎能杀死一个尚未作恶的性命。” “愚蠢!”先知横眉厉喝。 “神子,您和魔王共度了多久的时间呢?一天,两天?六天,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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