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舒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病房门,病房外头是披着外套匆匆忙忙赶过来的阎樟。 阎樟紧张压低声音道:“我小叔他怎么样了?” 阎舒眼眶红红,扶着他的手臂轻声道:“没事,刀子捅偏了,伤到了腹部。” “就是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从醒来就没怎么说话,一直望向窗外。” “刚才说累了,想休息一会。” 阎樟喃喃道:“看来好像挺严重……” 他小叔在他眼里一直无坚不摧,他几乎没见过他小叔精神很不好的样子。 阎舒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今天就让你小叔好好休息休息。” 阎樟巴巴地点了点头。 晚上十点,津市郊外墓地。 慕白老老实实蹲在地上,身边的水鬼给他用水冲着手上被佛珠灼烧出来的烙印。 水鬼一边冲一边气急败坏道:“你能耐了——” “你一个小鬼去干扰活人的生死?” “不要命了?” 水鬼从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过,一向面瘫的脸看起来都狰狞了不少。 小鬼不敢说话。 水鬼骂他的模样像极了当初他娘说,他会给京里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那个模样。 那会他还敢在他娘面前吃着桂花糕,含糊说着让他娘别担心,他给他娘挣个诰命回来。 可现在慕白在水鬼面前话也不敢说一句,老老实实伸手冲着手掌上烫伤的烙印。 水鬼硬邦邦道:“换只手。” 小鬼老老实实换了一只手。 水鬼看到两只手都有烙印,更加气了:“你为什么要上去?” “要是他身上没那佛珠,你是不是还想着替他挡那一刀?” 小鬼委屈极了,吸着鼻子,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去了……” 大概是怕他的新目标真的会死,身体的反应比意识的反应要快得多。 几乎是不假思索就伸出手去拽那佛珠,将人硬生生给拉偏了一个位置。 水鬼气极了,但又不敢骂面前人,只能道:“活人的命数自然有定数,你一个小鬼掺和什么?” “生怕黑白无常找不上门来?” 小鬼吸着鼻子不敢说话,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低声道:“我不救他,他可能就死了。” 水鬼瞪着眼睛骂骂咧咧:“死了就死了,死了再做鬼不行吗?” 小鬼缩了一下脖子,小声道:“不行的。” “他怕鬼。” 水鬼狞笑:“那就直接让他下地狱好了。” 直接下地狱,也不怕遇见其他的鬼。 慕白:“……” 水鬼咬牙切齿想着那鸟人绝对是话本里的狐狸精或者祸国妖妃。 才将小鬼迷得神魂颠倒,简直是被昏了头。 迷到了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小鬼瞧着面前水鬼狰狞的模样,他努力转移话题,装作没事人一样甩了甩手,镇定催促道:“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过会就要走了。” “我这没什么大问题。” 水鬼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拾行李,小鬼陪着他一起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零零散散都是一些破玩意。 子夜时分,阴气最浓重的时候,水鬼背着包袱,潜入附近的河流,同小鬼挥了挥手。 小鬼也同他使劲地挥着手,看着水鬼慢慢地潜入水底,池塘荡起层层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小鬼望着那池塘出神好一会,才慢慢飘走。 像他们这样的小鬼,不仅要躲着黑白无常,每日为了一口香火奔波劳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飘着飘着,小鬼打算去看一眼自己救下的饭票。 他飘了好一会,才飘到前不久去的医院。 医院的玻璃很大,慕白顺利地溜了进去。 单人病房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 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在沉睡,闭着眼睛,手背上还有留置针的针头。 小鬼爬上床,一如往常地盖着被子,同身旁人枕在一个枕头上。 他睁着眼,鼻尖动了动,没闻到男人在熟睡时散发的精神气。 小鬼低头,隔着一层被子,他没看到伤口被包扎的腹部。 但当时他看到阎鹤流了好多血,身旁人都惊呼着让男人去医院,但男人却跟魔怔了一样,四处找着什么。 小鬼歪了歪脑袋,他钻进被子里,想看当时被扎出一个大窟窿的腹部。 阎鹤穿着病服,他什么都没能看见。 小鬼只能贴着熟悉的阴气,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窗外的月光柔和,单人病房静谧得仿佛只剩下呼吸声。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仿佛在沉睡的男人睁开眼,静静地望着身旁的小鬼。 大概是因为头一次外面睡觉,不是在熟悉的卧室,小鬼蜷缩在枕头到了另一边,摊着手掌,看起来很乖。 阎鹤低头长久地凝视着小鬼手掌上的伤。 他的手生得很好,秀玉一般,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只可惜手掌留下来一圈可怖的印子。 那被佛珠灼伤出来的烙印颗颗分明,串成一圈,每一颗都刺目得让人眼睛生疼。 阎鹤低垂着眼,他伸手想轻轻碰一碰那处被灼烧的伤痕,却还是如从前一样,他的手从面前人的手掌传了过去。 触碰到了空气。 过了很久,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面前人透明的手,缓缓收拢手指交合,想象着如果能握住面前人的手,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只是他同面前人阴阳两隔,他什么都摸不到。 月光寂寥,一个模糊又疯狂的想法如同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心头。 阎鹤喉咙动了动,将失控的妄念压了下来,只隔着虚空慢慢伸出指尖,临摹着面前沉睡少年的面容。 他少年时曾寄宿在钟明寺,念过经书,食过斋饭,修过心性。 主持曾夸赞过他五欲清净,是修行的好苗子。 但再通天的神仙,都剥离不了七情六欲。 在小鬼没来的第三天,伴随着混响的风铃。那些模糊而疯狂的妄念彻底失控在静谧的病房。
第31章 晚上九点,津市墓地。 “你这几天怎么老待在墓地?” 趁着水鬼不在,无头鬼兴致勃勃地同慕白问着话。 压床的小鬼翻了一页新话本,大义凛然道:“给我的饭票休息几天。” 前几天,他的饭票子受伤后被送往医院,神情有点不对劲。 他趴在玻璃上,看到一向冷静的阎鹤坐在病床上,沉寂得几乎如同一尊塑像。 慕白猜他的饭票可能是被吓到了。 他是个很懂事的小鬼,饭票子出了事,他也不能再继续吃下去,于是很懂事地没再去压床。 时不时去看一眼他的饭票子就好了。 但阿生在临走前偷偷用香火给小鬼换了一大叠新话本,角落里也还有那户人家烧错的香火,这几日慕白躺在墓地快活无比。 这些天既不愁吃,也不愁玩,就是偶尔总觉得忘记了点什么。 小鬼偶尔沉思一会,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面前的话本内容给吸引,久而久之就不再记起了。 刺伤事件发生的第四天。 “这窗户上怎么挂着风铃?” 病房里,染着红发的阎樟压低声音,朝着护士说着:“晚上叮叮当当吵到病人睡觉怎么办?” 护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带着点为难低声道:“这是阎总带来病房,让挂在窗台上的。” 阎樟一愣,他转头望向病床上静静翻着书的男人,挠了挠头道:“行吧。” 他走到病床前,坐在椅子上,拿起水果刀削苹果,小心翼翼道:“小叔,我听姑姑说,您明天就要出院?” 病床上的男人翻了一页书,半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嗯了一声。 阎樟想起自家姑姑布置给自己的任务,硬着头皮忐忑道:“会不会出院太早了?要不晚两天再出院?” “您都还没在医院住几天,这怎么就急着出院?” “在家休养得再好,也不比医院方便啊……” 病房里没人说话,尘埃漂浮在半空的光线中,起起伏伏。 阎樟叹了一口气,直到面前人不会改变主意,他只能削着苹果叨叨絮絮道:“那小叔你回家修养要注意一些,等把伤养好了再处理公司的事情……” “什么事都比不上身体重要……” “听护士说您这几天越睡越早,有时不到九点就关灯睡觉了,肯定是之前操劳的事情太多……” 窗外的风铃随风晃动碰撞了几下,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病房。 病床上的阎鹤抬头,望向风铃,没有任何神情。 第二日晚。 别墅里灯火通明。 小鬼又回去了。 阎鹤躺在靠椅上,穿着宽松的黑色睡衣,一手低垂在地面,微微闭着眼睛。 没受伤前的那些日子,他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之前的小鬼也总会坐在床上快活地晃着腿,好像在陪着他一起生活生活,总会窝在他怀里同他一起睡觉。 因为每日都能吸食饱腹精神气,小鬼越来越不像从前一样灰扑扑。 他被他养得很好。 只是在受伤后,小鬼明明超过了睡觉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来。 阎鹤开始整晚失眠,在病房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早,哪怕开始昼夜颠倒,但是小鬼都没来。 甚至像很久前的那个星期一样,连续三天都杳无音讯。 风铃孤零零地在晚上响起,如怨如诉。 阎鹤一个人坐在卧室,安静地望着风铃,想起很久以前小鬼对侄子说的话。 他永远都不是小鬼压的唯一一个人。 微凉的夜风骤起,晃动地面上摊开的无数凌乱怪志书籍,无数张类似于聊斋自传的书页碰撞发出纷飞声音。 阎鹤靠在躺椅上,用其中的一本书盖在脸上,薄薄的封面带着捉妖束鬼这几个字随风晃动。 清浅的月光从窗外洒落,风铃依旧如诉如泣,四面八方的书页四处浮动,书页上记载着的怪志在如同被放出的恶兽,剧烈地浮动翻卷。 ——— 次日清晨。 钟明寺的禅堂里,弘晖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没说话,仿佛只有风声掠过。 弘晖存了点疑虑,看了一眼来电,又问了一遍:“阎总,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了动静,嗓音微哑道:“我想问,有没有能够接触阴灵的东西?” 弘晖微微沉思道:“接触阴灵的东西倒是有,像是师父之前给你的佛珠,还有卫家那只傀儡玩偶。” “这些东西都能够间接接触阴灵。”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哑:“不要间接。”
96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