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仍是难以置信,却看到谢苏已经走到观景台的边缘,离那水边只有咫尺之遥。 他只怕谢苏这么无知无觉地掉进水中,连忙回身想要抓住他,却见谢苏缓缓坐在了观景台上,修长的手指浸入湖水。 零星水声响起,姚黄大为惊异,就这么看着谢苏坐在湖边,撩起清凉的湖水洗手。 梦游之事,姚黄原本也只是听说过,他所认识的花妖精怪等并无人的真形,魂魄也与人相异,就是修炼有成化成人形,也是不会做梦的。 譬如姚黄自己,就只在话本里见过才子佳人梦中相会,因他自己从未体验过做梦是什么感觉,花了许久才看明白这一折。 此时他看着谢苏,想要叫醒他,却又不知道梦游的人能不能被别人叫醒,只能暗自忍住。 只是这月明星稀,夜色朗朗,谢苏就这样无知无觉坐在湖边洗手,着实让姚黄哭笑不得,又真怕他一个不稳栽进水里。 看谢苏此时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样子,行动之间也轻缓迟滞,跟往常全然不一样,大概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正在做什么,醒来之后也可能什么都不记得。 要不是今晚自己担心他伤后发热,特意前来看他,只怕一直也发现不了这件事。 只因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谢苏,姚黄心中颇觉好笑。 他坐在湖边慢慢撩水,神色却是空茫一片,因为面无表情,反而有种古怪的可爱。 姚黄不由得放轻脚步,生怕将谢苏从梦游中惊醒,蹑手蹑脚地走到谢苏背后。 他先是伸出一只手在谢苏面前挥了挥,见谢苏毫无反应,这才将手掌轻轻落在谢苏光洁的额头上。 触手之处有些烫,谢苏果然是发热了。 其实人受了外伤,夜间有些发热,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姚黄也只是来看看谢苏睡得如何。 但此刻他看着谢苏无知无觉坐在水边,心中却有些狐疑,总觉得谢苏梦游或许就是因为受伤发热的缘故。 谢苏一身月白色的中衣,映在湖水中也是素白的一团淡淡影子,随着水波漾起的涟漪破碎晃动。 姚黄低头看着谢苏,被他腕上一串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串细腻的白玉,形似铃铛一般,颗颗圆润晶莹,在夜色之中纯美无暇。 傍晚在镜湖小筑的时候,姚黄心里挂念谢苏身上的伤,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似乎笼了一串什么东西,却并未细看。 到这时,姚黄才将那一串玉玲铛看得分明。 谢苏的肌肤本就很白,姚黄在话本中见多了夸赞美人姿容的词句,觉得若要形容谢苏,该用肤光胜雪这个词最为恰当。 他手腕上笼着这样一串白玉铃铛,更衬得腕如霜雪,无比合宜。 姚黄天性就喜欢漂亮的人漂亮的东西,此刻不觉放低了身子,去看那串玉玲铛。 他本是站在谢苏身后,此刻探头去看,便微微踮脚,只觉湖水就在自己下方,月光下层层涟漪晃动,一直晃到他眼中。 姚黄霎时间失了平衡,便似下一刻就要头重脚轻栽进水里,情急之中伸手就撑在了谢苏的肩上。 他这一下又快又重,谢苏被按得微微一摇。 姚黄这才稳住身形,还来不及庆幸自己按的不是谢苏受伤的那边肩膀,就看到这人像是被他惊动了一般,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神情之中亦起了一些说不出的变化。 姚黄从未见过梦游之人,只是在人间听说过,梦游的人不能由外人叫醒,这时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 却有看着谢苏似乎平静下来,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已在湖水中浸了许久,有些许苍白。 下一刻,谢苏的指尖轻轻拨动湖水,却是有数道灵力透水释出,撞在他左手腕那串白玉玲铛上。 便如碎玉相撞,那清越声响仿佛并不是出自谢苏腕间,而是什么更为幽静遥远的地方。 镜湖小筑。 一片漆黑之中,明无应睁开了双眼。
第42章 放鹿青崖(七) 夜色之中,淡淡的金色光华浮现。 姚黄才刚刚稳住身形,后退半步,正低头查看谢苏是否被自己惊醒,回头就看到一片灿烂光华之中走出了明无应的身影。 他惊讶道:“主人,您怎么来了?” 明无应站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目光扫过坐在湖边动作沉滞的谢苏,扬眉道:“他在干什么?” 姚黄低头看看谢苏,轻声道:“我觉得……他好像是在梦游。” “梦游?” 明无应踱步到谢苏身侧,果然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水边,双目中空茫一片,似乎是在看着水中月亮的倒影,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谢苏两手湿淋淋的,一段月白色衣角垂在水里,连脸上也溅了一两滴湖水,又因为无知无觉,显得格外可怜可爱。 明无应勾了勾嘴角。 姚黄看着谢苏,心里开始犯难,不敢叫醒他,又不能让他就这么继续在水边坐下去,干脆也盘腿坐在谢苏身边。 明无应失笑:“你是准备坐在这里,一直等到他醒?” 姚黄顿时乖觉道:“那不然主人想个办法,既不惊动他,又能把他弄回床上去?” 他话音未落,余光中却看到谢苏动了。 “呃……” 谢苏自水边站起,动作轻缓迟滞,跟平日里有很大的不同。 他慢慢转身,对明无应和姚黄都是视而不见,反倒是一步步走下了观景台。 先前一段衣角浸在水里湿透,到这时沉沉地拖在地上,漫出了一道细细的水痕。 谢苏也好似浑然不觉,只是一步一步又走回了院中。 夜风之中,销明草摇曳起伏,那星星点点的银光亦像是在闪烁一样。 姚黄也松了口气,只道谢苏是回去睡了,自己随即站起,恭敬道:“主人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明无应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事情。” 姚黄听了这句话,仍是微微低着头,样子看起来很恭敬,却趁着明无应看不见自己的脸,忍不住笑起来。 他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半月小湖,是怕谢苏身上受伤发热,那明无应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姚黄觉得明无应跟他一样,也是来看谢苏的。 傍晚在镜湖小筑,姚黄心知自己不在的时候,明无应必定已经教训过谢苏了。 他对此颇为不满。在姚黄看来,谢苏既已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教训他也该留待以后,可谢苏是明无应的徒弟,自己偏偏又不能说什么。 这时他故意作出一副惊讶之色,揶揄道:“原来主人喜欢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在山里走来走去,我还真不知道。” 姚黄用余光去看明无应的反应,却见这人似笑非笑回望过来。 “你不如去想想,自己该怎么把他给弄回去。” “嗯?” 明无应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姚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谢苏走到院中,距离房门一步之遥,可他偏偏停下了,慢慢地坐在石桌前,侧对着他们二人,不知道在看什么。 姚黄甚为无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认命一般走向谢苏。 他认真凝视谢苏许久,觉得坐在石凳上,仿佛入定生根一般,丝毫没有要起身回房去睡的意思。 谢苏受了外伤,又兼身上发热,姚黄不想让他在外面吹太久的风,只怕明天醒来,发热会更重一些。 可他却没有把握自己的术法能将谢苏送回床上还不将他惊醒的。 姚黄不由得又在脸上摆出恭敬顺从的笑,回首望向明无应:“主人,我听说梦游的人不能叫醒,所以……” 明无应道:“是吗?梦游的人不能叫醒,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山里走来走去,正好,也该走了。” 姚黄一贯能屈能伸,见明无应真的要走,忙不迭说道:“是我!我喜欢深更半夜在山里走来走去!” 明无应勾唇一笑,走到谢苏身前。 姚黄道:“他身上有些发热,或许梦游也是因为受了伤,半梦半醒的睡不好……” 他说起这些事情来絮絮叨叨的,明无应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伸手揽住谢苏。 他动作间仿佛并没有灵力逸出,揽住谢苏的手臂也没有使力,只是若即若离。 谢苏原本坐在石凳上,并没有什么动作,好似无知无觉一般。 但明无应一靠近,谢苏好像有了点反应,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空蒙一片,在夜色里看去莫名有湿润之感,如空山深潭。 明无应似是意外于谢苏忽然有了动作,轻扬起眉,同谢苏对视。 谢苏仍是面无表情。 下一瞬,他抬起手来,轻轻碰了明无应的脸。 谢苏的手在湖水里浸了许久,指尖微凉,指腹带一点常年习剑的薄茧,掌心亦贴近上去。 明无应本就靠得极近,一只手还虚虚拢着谢苏的后背,见他伸手时,并没有避开,只是淡淡地望着谢苏,却不料他伸手是来摸自己的脸,眼中划过一道惊讶。 姚黄侍立在一旁,已经看傻了眼,结巴道:“呃……” 谢苏的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仍是空茫一片。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似是要落下的意思,拇指侧缘轻轻擦过了明无应的唇峰。 下一瞬,谢苏收回手,径直站了起来,转身走进房间,动作虽仍是缓慢,却还回身将门关上了。 透过那开了半扇的窗子,能看到谢苏慢慢走回床铺,和衣躺下,又伸手拉过了被子,阖上眼睛,呼吸微沉。 姚黄惊愕道:“他是醒了还是……没醒?” 看他回房关门,又和衣而卧的样子,虽然动作迟滞,却颇有章法。可要是说他方才是醒着,以姚黄对谢苏的了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明无应脸上却是没什么波澜,问道:“以前见过他梦游吗?” “从来没有,”姚黄连连摇头,“也没有听他自己说起过,不过,梦游的人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梦游的时候做过的事情也全都不记得?” 姚黄还在自言自语,只见一点金色光华消弭在空中,知道明无应已经走了。 第二日谢苏自睡梦中醒来,伸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可是肩上伤口的痛楚好像也随着他清醒而卷土重来,更觉身体沉重,有些许头晕。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缓缓起身,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到这个时候。 只有右手可以自如活动,穿衣洗漱颇花了谢苏不少时间。 他拾起一条新的发带,但一只手却无法束发,想用术法操纵发带将头发挽起,又束得松松垮垮,索性散着长发走出房门。 姚黄已在院中,石桌上摆了些精致清淡的吃食。 姚黄是花妖,寻常食物对他来说不过是尝一下味道,而修道之人可以辟谷,谢苏并不需要每日都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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