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衣仙走下台阶,看到飞云脸上流露出的强烈愤恨,更觉心满意足,道:“刚才我们约定好了,你赢我们一次,就让你带走一个人。可你要是输了……就是把你自己输给我了。” 飞云冷哼了一声:“有本事你来跟我打,让一个女子替你出手,算什么本事?” 以飞云的见识,他认不出亭中那个女子就是画衣仙,但一刀劈出,刀风尚未触及那女子就被她挥袖荡开,力道却是十倍百倍地还了回来,将他的长刀生生折断。 他虽然少年心性,但并不逞匹夫之勇,这样周旋,是想先见到春掌柜等人。 可如今不仅没有救出他们,连刀都已经折断,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亭中那个女子灵力深不可测,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飞云半跪在地,只想以言语骗眼前这个阴柔男人靠近,先将他制住,再跟亭中那个女子谈条件放人。 以游衣仙的狡猾,又怎么会轻易上飞云的当。 他一张桃花面笑意渐深,却有一种阴险恶毒的感觉。 游衣仙站在台阶之上,并不靠近飞云,却是招了招手。 只听窸窸窣窣的声音,草丛中伸出数条手臂粗的青藤,像蛇一般贴地而行,从四面八方逼近飞云。 “我这点修为,打得过谁呀,只好让别人替我出手了。”游衣仙笑吟吟的,“你知道人活着的时候,被抽出魂魄是什么感觉吗?到时候你就连求我快杀了你都做不到了,你会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谢苏将承影剑抽出半寸,只待游衣仙有什么动作就出剑削断青藤网。 在画衣仙面前,谢苏无法轻易动用灵识。 方才隔着一道秘境禁制,画衣仙都能幻化出明无应的虚影,现在他几乎就在画衣仙脚下,若是贸然放出灵识,被画衣仙侵入,无异于束手就擒。 但谢苏目力受限,能看清近处水渠里的死尸已经是极限。 他双目刺痛难忍,索性闭上了眼睛,外面的动静全靠耳朵听。 箐。 游衣仙心急要吃飞云的魂魄,谢苏在青藤网中听得清楚。 游衣仙的修为不值一提,连飞云都能轻易把他杀死。 真正棘手的是画衣仙,她灵力深厚,谢苏此刻即使有承影剑之利,但要在这样的对手前全身而退,还能将逐花楼所有伙计安然带走,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谢苏的手掌放在承影剑剑柄之上,还没有来得及动作,便被人按了一下。 春掌柜也被缚在青藤网中,他的修为比逐花楼的伙计都要高出不少,只是因为自进入画衣仙的幻境之后,自己身上的灵力就一直被压制消耗,才难以为继,此时休息了片刻,稍有回转。 他靠向谢苏,耳语道:“蓬莱主在哪?” 谢苏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四人在浓雾中各自分散,又在这里见到逐花楼先前消失的伙计,料想也是被画衣仙侵入灵识引诱而来。 但明无应此时在哪里,谢苏是真的不知道。 他此刻无法动用灵识,并不能感受到这里有没有明无应的气息。 春掌柜沉吟片刻,道:“对上画衣仙,你有几分把握?” 谢苏用心听着亭中的动静,轻声道:“没有把握。” 春掌柜先是一怔,忽然也笑了,难道没有把握便不去做? 他身为逐花楼的掌柜,怎样将这一船的伙计带出鬼市,便也该怎样将他们带回来,此时多思无益。 既生出了破釜沉舟之心,春掌柜周身灵力便充盈一分,只是顾忌着亭中的画衣仙,没有贸然流转灵力,只待游衣仙真要吞食飞云魂魄时再动手。 可是等了片刻,游衣仙始终没有靠近飞云,反而像是跟画衣仙产生了争执,他迈上台阶,走入了亭中。 画衣仙不会说话,只能在纸上写字。 谢苏和春掌柜被青藤网捆着,并不能看到亭中的画衣仙在纸上写了什么,只能看到游衣仙站在桌边,低头看了看,小心又急切地解释着些什么。 谢苏趁机割断数条青藤,与春掌柜对视一眼。 春掌柜挣脱青藤,悄无声息渡到了水渠另一边,是想趁画衣仙与游衣仙交谈之时,下手将飞云抢回来。 就在此时,那游衣仙直起了身,神色中有些隐隐的不耐烦,语调却是更加阴柔。 “小子,我姐姐说,要是你能回答出我们的三个问题,就可以带着这些人离开这里。” 飞云一怔,反问道:“回答三个问题?” 春掌柜定睛看去,画衣仙捧着他的外袍细细查看,显然爱不释手。 他是逐花楼四大掌柜之首,裁衣制袍用的衣料都极为珍贵,上面的刺绣都是由最好的绣娘绣出来的,比之进贡到皇宫中的绣品都不差,画衣仙见了自然喜欢,有意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想要安然无恙走出画衣仙的幻境,答对她三个问题即可。 画衣仙不是穷凶极恶的灵物,之所以凶名在外,是因为身边总有狡猾残忍的游衣仙相伴,算计人心人命,吞食修士魂魄。 但仅仅是因为觉得他的衣服好看,就肯再给飞云一个机会,饶是此时大家都命在旦夕,春掌柜也不得不觉得画衣仙这灵物的行事简直匪夷所思,仿佛全凭好恶,如鬼魅一般难以琢磨。 他本来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性情中很有一种风流态度,见到画衣仙这样行事,情不自禁就笑了一笑,却又马上收起心思,担忧起来。 这一下虽是峰回路转,解了飞云顷刻间的性命之忧,但在画衣仙幻境中答对三个问题的人少之又少,春掌柜不免为飞云忧心。 比之游衣仙的芙蓉如面柳如眉,画衣仙的长相则乏善可陈,面目寡淡。 她喜爱华美衣服,自己身上的衣袍更是精致美丽到了极点,上面绣了各色花卉,竟是活灵活现,真如百花同时盛开。 衣袖纷繁的刺绣花瓣之下,画衣仙执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游衣仙站在她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台阶下的飞云,慢慢道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语调缓慢,声音柔媚:“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作何解?” 飞云立在原地,却是茫然地张开了嘴巴。 春掌柜隐藏在水渠另一边,闻言皱紧了眉。 飞云修为虽然不低,可是不爱念书,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只怕连画衣仙这第一个问题都听不明白,遑论能回答出来。 游衣仙看着飞云,微微一笑,脸上满是恶毒。 飞云的鬓角缓缓落下一滴汗,他眨眨眼睛,结巴道:“呃,这个……呃。” 他只觉胸中一颗心狂跳,嘴里像塞了麻核,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什么万物有无的,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买一包桂花糖,吃完了就是没了,这是有还是无? 飞云犹自结巴着,耳中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照我说的,复述一遍即可。” 他紧张地看了看游衣仙,又看了看画衣仙,这才肯定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这个声音。 这声音……是那个宋道友的! 谢苏传音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物生则一物有,万物生则万物有。道隐无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飞云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是记性极好,此刻又聚精会神,竟是过耳不忘,当下按照自己听到的话答了出来,其实这些一二三四有名无名的,他半点都没有听懂。 游衣仙不料他真能答出第一个问题,目光如针刺了过来。 那一卷绸幕之后,画衣仙点了点头。 飞云心中狂喜,就看到画衣仙有写下了第二个问题。 游衣仙走进去,低头看了一眼,从绸幕之下走出,看向飞云:“小子,第二个问题,你可听好了。” 飞云屏息凝神,他心知那位宋道友此时就在附近,只是不敢乱瞟。 游衣仙道:“若是我想找一株闻暇草,该向何处去寻?” 春掌柜听到飞云答出第一个问题时,就知道一定是那位宋道友在传音帮他。 第一个问题问的是道法,春掌柜便以为画衣仙的第二个问题也会是道法相关,不料她却问了闻暇草产自哪里。 闻暇草极其罕见,叶如桂,茎如兰,服用此草,可使人身轻如鸿羽,在水上行走。 这草本就珍罕,不说寻常修士,就是大仙门之中,也多有人不识,知道闻暇草产地的只怕更是寥寥。 春掌柜知道这种仙草,还是因为在逐花楼历年盘货之时见过一株,他依稀记得那册子上记载了闻暇草产于何地,要如何采摘,如何保存,现下却是记不清了。 只见飞云低头看着地面,片刻之后抬头一笑,答道:“麻姑山中,鸣玉溪旁。” 游衣仙似是不相信他能一连答出两个问题,立刻回头去看画衣仙。 一帘绸幕之下,画衣仙端坐桌前,再次点了点头。 这下不只是飞云,连春掌柜都难以自制地激动起来。 若是答出了第三个问题,他们就能离开画衣仙的幻境了。 他心旌摇曳,又强自镇定,同时觉得那位宋道友真可说是博闻强记,断定他一定不是寻常修士。 水渠之中有珠落玉盘般的悦耳水声,是鱼戏莲叶间。 画衣仙提笔在纸上写道:“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何解?” 游衣仙的目光在纸上扫过,两步跨出绸幕,艳丽面容几如毒蛇一般,美而令人胆寒。 他柔声说道:“第三个问题,鱼岩鬼市之中,有多少间铺子?” 作话: 1、“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出自《道德经》 2、闻暇草出自《王子年拾遗记》 3、“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出自《庄子·天下》,意为天与地一样低,山与湖一样平,是惠施“历物十事”中的第三个命题。
第24章 石中鱼(八) 这第三个问题问出来,在场诸人的心思各有不同。 这一问,谢苏显见是答不出来的了。 他反手握着承影剑,侧耳倾听亭中声响,静观其变。 飞云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自小在鱼岩鬼市的街面上跑着长大的,后来又入了逐花楼,鬼市上有多少家铺子,各自经营什么,掌柜的都是什么人,逐花楼均有造册记录。 春掌柜隐在暗处,却是缓缓皱起了眉。 他想到商船驶入建昌城时颇为招摇,船身上和每个伙计身上的木牌都有逐花楼的海棠花纹样,画衣仙必定知道他们是逐花楼的人,既然知道,又为何问这样一个问题? 说是有意放他们离开,却又不像。这里面有个什么地方古怪得很,春掌柜一时之间却想不明白。 飞云上前半步,扬眉一笑,身上满是少年人的飞扬跳脱,自信答道:“鱼岩鬼市之中,共有一千七百四十二间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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