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口整整齐齐,显然是用刀剑一类的利器切断的。 商船停在水上,本就飘飘浮浮,与在陆地上不同。 缆绳被切断,商船便逐水漂流到江心,江上又有浓郁雾气,一丈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所以到了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船早已离岸许久。 江雾愈加浓郁,春掌柜凝视缆绳的断口,神色凝重。 就在这时,船头和船尾同时传来声音。 那动静并不大,只是嘈杂不断,像是什么人在说话,细细听时,又觉得那不像是人语,起码不是官话。 他们四人正在船舱之外,可船头和船尾却同时传来声音。浓雾之中,那零星人语更显得无比古怪瘆人。 先是丢了常小四等四个人,春掌柜和飞云上楼去寻谢苏二人,再返回船舱的时候,里面的所有伙计也消失了。 到这时,大家心中都已有了一点想法。 春掌柜道:“我们几人现在可不能再分开了……” 谢苏耳力好,此时静静听着船头的声响,轻声道:“或许,正是要我们分开的意思。” 春掌柜道:“这话怎么说?” 谢苏解释道:“春掌柜,你跟飞云一起上楼时,只有两个人,若是真有一个暗中窥伺的人,他为什么不选择对你们二人下手,而是先将船舱中的伙计劫走了呢?” 飞云心思转得极快,立刻道:“因为那人对上我和春掌柜,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先抓走船上其他人,还可以当作诱饵。” 谢苏点点头:“方才这里寂静一片,现在船头船尾都出现声音,正是要引我们分别过去。” 若是他们固守不动,不知道船头船尾的声音会不会消失,但也就没办法找到其他人在哪里。 明知有异,此刻也只好将计就计,去看看对方到底布了什么迷魂阵。 春掌柜定神想了想,点头道:“那么,我跟飞云去船尾,二位……” 谢苏却摇了摇头,道:“春掌柜跟我一起,飞云,你跟——” 他话说一半,微微侧身,看向明无应,是想问问他的意思。 四人之中,飞云年纪最浅,修为最弱,而熟知商船构造的只有他和春掌柜,他们二人身上又有警示符,自然是两边分开比较好。 无边浓雾之下,明无应看着谢苏,只是笑了笑:“好。” 春掌柜道:“若是两边都没有什么异常,我们还是先回到这里。” 这话里的侥幸意味颇多,一船的人接连消失,空无一人的江上却忽然飘来模糊人语,可谓阴邪诡谲到了家。 而谢苏只是淡淡一笑,温声道:“自然。” 他这一笑,霁月清风。 四人就此分开,春掌柜提灯在前,谢苏跟在他身后,两人向船头走去。 江上雾气浓郁,过得片刻,明无应和飞云的身影便已经不可见了。 春掌柜提着的那盏灯在雾气中也不过是小小一团光晕,仿佛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谢苏问道:“春掌柜可知道船头那盏青灯的灯油用量?” 虽然一直是常小四负责给青灯添上灯油,但这船上的大小事情,春掌柜无所不知。 春掌柜道:“你想知道灯油用量是为了……” 谢苏道:“我记得在秘境之中,灯油用量极少。” 方才谢苏凭承影剑的锋锐荡开江雾,但两岸景色已经全然不同,他在想,此刻商船会不会已经不在建昌城中了。 就像鱼岩鬼市说是在临江城的地下,其实那是一个秘境,找到入口,就可以进入鬼市。 固定商船的缆绳一断,他们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逐水漂流到了某个秘境之中。 春掌柜心领神会:“是了,去看看灯油的用量,就能知道我们此时是不是还在建昌城中。” 说话间江雾愈浓,江上忽然起了几个大浪,波涛涌来,商船不由得上下颠簸。 谢苏不惯在船上行走,便一手撑住了栏杆稳定自己的身形。 只几个呼吸之间,春掌柜便在雾中走得看不见了。 这江雾浓稠到了怪异的程度,几步之外,连春掌柜手里那盏灯的一点光晕都消失不见。 待波浪起伏稍过,谢苏跟上几步,先在浓雾之中看到了一点青色光晕。 是船头那盏青灯。 这青灯在雾中不灭,似活物吐息一般时明时暗,为谢苏指明了方向。 青灯之下,一个高大身影缓缓浮现。 是明无应。 他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从雾中看去,明无应的轮廓似乎都微微有些模糊。 好像从谢苏看清他的那一瞬间,浓雾之中那些诡异的窃窃私语声就都消失了。 天地被浓雾灌注,江上船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谢苏道:“你怎么在这里?春掌柜呢?” 明无应随口道:“方才有一阵,这江上的雾似乎变得更浓了,是不是?说来奇怪,我从那团雾中穿过,就到了船头,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回想起来,春掌柜提着灯走在谢苏身前,也是走出去几步,身影就被浓雾完全吞没了。 莫名其妙之间,春掌柜就消失了,而明无应跟飞云也分开了。 谢苏眼睛不方便,所以一直靠灵识辨别方位。 如果春掌柜离开,他该立刻察觉到才对,可是那古怪的浓雾竟然好像能封闭人的灵识,稍远一些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承影剑在谢苏手中微微震颤,他定了定心神,又道:“是这江上的雾有问题。” 明无应向他靠近些许,嘴角勾起,声音含笑:“你可以试试用手里的剑吹开江雾。” “不成,”谢苏轻声道,“这江雾无边无际,承影剑吹得开一阵,江雾立刻又会合围上来。” 明无应道:“不如我帮你试试?” 他迈步向前,两步之后,就站在了谢苏面前,伸手去握谢苏执剑的手。 承影剑霎时间发出嗡鸣,在谢苏掌心震颤不休。 谢苏退后一步,淡声道:“稍后再试也不妨。” 明无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谢苏。 青灯在他身后镀上一层淡色光晕,令他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谢苏道:“即使不用承影剑,你应该也看得出我们此刻已经进了某个秘境,不在建昌城中了。” 船上的人接连失踪,现在连春掌柜和飞云也消失不见了,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 纵使这些人跟他们并无关系,但明无应这样闲适自在,以谢苏对他这师尊的了解,一定是已经看出了江雾背后的名堂,也知道其他人并没有性命之虞,是在等那个设局的人自己送上门来。 明无应又是“嗯”了一声,他声音低沉,语气温柔,蓦然开口。 “谢苏。” 这两个字说出来,谢苏心神一震。 他知道明无应早就看破了他如今不过是顶着他人躯壳活着,但看破不说破,谢苏就还能维持住面上的波澜不惊。 可此时明无应清清楚楚叫出他的名字,谢苏只觉得心烦意乱,几乎有酸涩之意冲上眼眶。 蓬莱山上的日日夜夜在他心中浮现,那些纷杂心绪似密网如织将谢苏兜头罩住,不给他一丝一毫退开的余地。 谢苏心中明白,自白家冰湖中自己被明无应救上来时,他们二人之间就一定会有这一刻。 什么隐藏都是徒劳,什么借口也是无用。 这是谢苏重生以来心上压着的债,天长日久,利息只会越滚越多。 他明知自己是还不起的。 谢苏默然良久,低声道:“师尊。” 只听得明无应问道:“你闯天门阵,是不是为了我?” 这问话突兀至极,可听在谢苏耳中却是惊心动魄。 天地俱被浓雾吞没,江上无人,天边无月,青灯幽幽映照,静寂如此,似乎不论他此刻说出什么,都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听到。 世人皆道谢苏是蓬莱逆徒,心术不正,自不量力,偷了牧神剑还不算完,竟痴心妄想,觉得凭自己也闯得过那天门阵,能够飞升成神。 明无应似乎笑了一下,又道:“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再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 他脸上有朦胧的温柔笑意,静静注视着谢苏。这句话问得很轻,却很坚定。 谢苏还未答话,明无应上前,似是要去握谢苏的手。 就在他将要碰到谢苏的时候,谢苏剑交左手,向明无应心口刺了出去。 这一剑平平刺出,无招无式,其间蕴含的灵力却凌厉无比,雪亮剑光一瞬照破浓雾,清越剑鸣呼啸天地。 承影剑直直穿过明无应的胸膛。 被刺中的一瞬间,浓雾之中似乎有一道凄厉模糊的痛呼传来。 谢苏淡声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连自己的师尊都认不出来?” 他反手送剑,眼前那个明无应的虚影霎时间破碎,散入雾气之中。 浓雾霎时纷涌而来,无数凄厉阴森的窃窃私语在谢苏耳边响起,似乎无处不在,诡谲异常。 天地万物全数被浓雾吞没,四面临水,无边无际,似乎除了这商船,再无谢苏可以容身之处。 方才那一剑损耗了谢苏太多灵力,他站在船头,尽力吐息,瞧见那一盏青灯之中灯油满溢。 谢苏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调匀呼吸,径直御剑闯入了浓郁雾气之中。 无可落脚之处,恰是死地生门。
第22章 石中鱼(六) 一飞入浓雾之中,谢苏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方才在船上的时候,雾气浓稠,几步之外就看不见人。但御剑飞到高处之后,就看得到雾气浓淡不均,是有微风搅动的缘故。 微风来处,就是秘境的缝隙。 商船孤零零漂在江心,四面临水,天地之间浓雾涌入,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胆量,敢弃船而去,径直飞入浓雾之中。 谢苏已经察觉他们离开了建昌城,此刻是在一个全然未知的秘境之中。 他刺中那个假明无应时,听到浓雾之中传来一声模糊的痛呼,谢苏便可以肯定,这雾里面有东西。 他御剑飞至雾中,水气沾衣欲湿,仿佛无边无际。 所谓秘境,并不全都是洞天福地,似乾坤画卷之中那个灵气充沛、遍地珍宝的秘境毕竟是少数,凶险万分暗藏杀机的秘境反而更多。 不少仙门试炼弟子的时候,都会开启秘境,以弟子们在秘境之中的表现排出名次。 还有一些秘境,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就会重新出现。 蓬莱学宫用来考校弟子的那个秘境,就是三年一开。 有些秘境之中无日无月,无天无地,混沌一团。 有些秘境中有汪洋大海,碧波万顷,上可摘星揽月,下可水击三千里,其实从外界看来,不过是一方小小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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