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无应看他一眼,忽道:“这几天他不在天清观,你就没有想过把那面山河璧偷回来吗?” 谢苏微微一怔,已经知道明无应是开玩笑。 明无应侧目而望,看见谢苏神色,嘴角一勾,却故意叹道:“那我偷。” 他又正色道:“不过呢,童老头儿那个天清观里应该有不少机关,我去偷东西,你不能坐享其成。” 谢苏莞尔,从善如流道:“那我给师尊望风。” 明无应要的就是这句话,漫不经心道:“好啊,我偷东西你望风,你我就是一对贼……嗯,那个。”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后面的话却不肯说了。 谢苏心道,贼什么? 他无端想到先前贺兰月说的承影剑作聘礼的事情,明无应早就过来了,全都听在耳中。 下一瞬谢苏又微微脸热,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明无应方才那句语焉不详的话,自己心里以为的又是什么? 台上数盏明灯,台下却是有意营造出一种昏暗样子。 这手法同逐花楼十分相似,令台上珍宝沐浴在明光之中,宾客们却是谁也看不清谁。即使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别人,也不会引得旁人察觉。 只除了那个被看的人。 “师尊看我做什么?” 明无应扬了扬眉:“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了?” 又在强词夺理。谢苏不说话了。 拍卖已近尾声,台下众人翘首以盼,台上,两位侍者捧一木匣,姗姗来迟。 是仙药的药方。 明无应靠近道:“你看那是谁?” 谢苏原本不想理他,目光却已顺着明无应所示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高台有两处台阶通往下面,其中一处台阶旁,不知何时有一个女子挤到了最前面。 是温缇。 她掩身于台下一众宾客之中,不易察觉,可独身走到台阶边上,被上方明灯照亮轮廓,就显眼得很,一看就看到了。 明无应笑了笑:“她做事跟你是一路的,实在想要,只好先抢回来再说。”
第130章 涉水寻津(四) “你说的温姑娘就是她?” 贺兰月横过长刀在膝,双手手掌按在蒙刀的黑布之上,像是谢苏说一句是,他就要去劫人。 他二人自学宫一别,到今夜醉月楼中偶然相逢,其间已有十数年的岁月横贯。 人在少年时交友最倾真心,纵然谢苏通透,贺兰月爽朗,被波澜际遇推到潮头相遇,也难免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贺兰月虽较十年之前稳重许多,但人的本性难迁,见到谢苏死而复生,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他,却也知道醉月楼不是说话的地方,此刻也没有耽搁的功夫,故而只听谢苏略略讲了几句为何要入醉月楼,知道了丛靖雪中毒,此刻台下的这位温姑娘是来为他寻药的。 谢苏应道:“先看看再说。” 贺兰月一笑:“这醉月楼是什么地方,我可比你清楚得多。要是这位温姑娘拿得出大笔黄金,买下那张药方,那么一切好说。可要是她想动手硬抢,今天这一架就非打不可。” 他又低头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狗六儿说道:“等会儿动起手来,你机灵一点儿,就往人堆里一藏,听见没有?” 狗六儿神色激动地点了点头。 谢苏问道:“仙药可以治愈桃花疫,是真有其事还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贺兰月坦然道,“宝云坊里的事情我大都知道一些,不过近几日在外面查桃花疫的事情,没往这醉月楼里来,只听说这里有仙药售卖,价格极是昂贵。应当是有用的,否则第一天买回去吃了不见好,第二天还敢在这里卖药吗?” 他了然地笑了笑,又道:“再说,桃花疫这么严重,这时候有人说自己有药,就是一碗清水,也会有人来买的。” 所谓病急乱投医,再渺茫的希望,也会有人相信,便如此时的温缇一样。 谢苏说静观其变,心里也知道今晚恐怕不能善了,比起台上盛放在错金木盒里的药方,他注意温缇的动向更多一些。 台上的侍者已经推开木盒盖子,向台下宾客展示那张被蜡印封住的药方。 明无应忽然道:“那个正往台上走的是什么人?” 谢苏凝神看去,见一个衣着华贵、遍身金玉的人,正摇摇晃晃地往台阶上走,面色酡红,醉醺醺的,显然是已经酒醉,连面具都没有戴。 身边立刻有侍者上去,想托他一把,却被他一挥胳膊赶开,另外一个侍者靠近,轻声细语,动作轻柔,这才将面具戴在他的脸上。 只听得贺兰月“哎”了一声,谢苏低声道:“你认得?” 贺兰月奇道:“他叫郭乾,宝云坊里这些地痞流氓,他是混得最差的那一等,好赌又好色,烂得没有人愿意搭理他,又常常欠账不还,醉月楼从来是不让他进门的,今天是怎么——” 片刻之后,高台上的侍者自然给了他们答案,这个郭乾就是药方的主人。 前几日售卖仙药,已经令他赚得盆满钵满,在这醉月楼里过了几天醉生梦死的日子。 可是醉月楼有规矩,售物之时,物主也要亲自上台。 原本大家都戴着面具,能认出郭乾的人不多,可是他醉醺醺的,一时忘了戴上面具,倒是让贺兰月给认了出来。 贺兰月嘲弄道:“这种货色,他能拿得出仙药?” 今夜这张仙药药方势必要炒出天价,这郭乾如此轻易就在众人面前露了形貌,钱货交割之后,只怕不到后半夜他就会被人劫杀。 谢苏心知郭乾绝不会是药方的主人,只是抛出来作个挡箭牌的。 那个郭乾不知道是醉还是蠢,上台之后兴致高涨,洋洋得意地环顾台下,听着宾客们竞相出价,很是陶醉,几乎站立不稳,要从台上摔下去。 一旁的侍者见状,命人从下面搬上来一把椅子。 高台之下,那两名搬动椅子的侍者于温缇擦肩而过。 温缇向后退了一步,看似让路,却不着痕迹地抬了抬手。 侍者们将椅子搬上去,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按住郭乾。他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像是沉沉睡去,形似一团烂泥,可是片刻之后,整个人又精神百倍起来,中气十足道:“等等!” 一旁的侍者尚不解其意,郭乾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抢过木盒抱在怀中,大声道:“我不卖了!” 高台上有数只明灯,台上人的一举一动,下面看来都是十分清晰。 郭乾的怪异之举,自然引得台下宾客都注目在他身上。 谢苏的目光却望向了温缇,她稍稍后退,将自己藏在宾客之间,毫不起眼。 鬼面人用蛊控制他人心智,谢苏已经见过许多次,很是知道这蛊术的神妙之处。 看那郭乾忽然出尔反尔,双目之中不再是醉意,而是一片空茫,谢苏就知道是方才侍者们搬椅子上台的时候,温缇在上面动了些手脚。 比如说,放了一两只蛊虫上去。 众人环伺,如自己在逐花楼那般硬抢是下下策,温缇是想用蛊术控制郭乾。 明无应却道:“未必能如她所愿。”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台上几名侍者在最初的愣怔之后,已经恢复如常。 他们都戴着面具,瞧不出神情为何,却是逼近了郭乾,连连柔声劝阻。 身在台下的人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有些眼力的人却都已经看出,那些侍者的站位将郭乾的数条出路全数封堵。 醉月楼提供场地拍卖,会从中收取大笔的佣金,上台之前一切好说,上台之后若是卖家反悔,醉月楼也有自己的手段。 那郭乾连声嚷嚷,就是抱着木盒不撒手,台下已经汇集不少侍者,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另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出来打圆场,反倒令台下嘘声阵阵。 温缇如此行事,却是有些想当然了。 若郭乾执意不肯卖出药方,为使拍卖会不中断,醉月楼的人必是要先将他带下去,稍加验探,未必查不出温缇在郭乾身上动的手脚。 一旦郭乾被带走,再想从他手中拿到药方就更加困难,只怕这瞬息之间,温缇就要铤而走险。 谢苏在逐花楼里抢过承影剑,此时很清楚温缇心里在想什么,知道她按捺不住,马上就要出手,低声道:“我去找她。” 他刚刚起身,就看到台上的几位侍者忽然散开。 郭乾被温缇的蛊术控制,说起话来四平八稳,毫无感情:“你们是说,今夜我非得把这张药方卖出去不可?” 他前一刻还醉醺醺的,现在又十分清醒,几个侍者对视一眼,均已察觉出异样,仍道:“正是,醉月楼的规矩在此。” 郭乾又道:“那我只想卖给她。” 他伸手向台下一指,温缇缓缓走上了高台。 几名侍者稍稍一怔,连那管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醉月楼的拍卖场上,往往是价高者得,但若是买卖双方自己愿意,只是想借醉月楼过个明路,也无甚不可。 管事稍一犹疑,温缇已经上台,走到郭乾身边,伸手欲接木盒,淡淡道:“佣金分毫不差,这样也不可以吗?” 管事点点头,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台下无数宾客今夜原本就是为了来抢夺这张药方,又是见到卖家出尔反尔,又是见到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女子,轻描淡写便将药方拿下,一时群情激愤,连声叫骂,说是药方珍贵,醉月楼必是自己找人扮作买家,做这一窝里左手倒右手的生意。 那管事急于安抚台下宾客,从郭乾身边稍稍走开,温缇便要将木盒拿到自己手中。 只要醉月楼没有异议,这笔生意便可敲定。 谢苏心道,只怕未必能有这么顺利。 这念头在他心底一过,当真好的不灵坏的灵。高台之上,温缇握住木盒发力,却没能将它从郭乾手中给抽出来。 郭乾忽而摘下面具,茫茫然向四周环顾一圈,像是忽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一样,片刻之后,他的目光才落到温缇和自己同拿的木盒之上。 明无应看着台上,说道:“温缇的蛊术好像出了些差错。” 那郭乾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不清醒,紧紧攥着木盒,却不撒手,更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一样,神情古怪。 温缇低声道:“你已经将此物卖给了我。” 若是寻常什么人被她下了蛊虫在身上,又听到她如此命令,一早安静下来。可是郭乾色迷迷地一笑,目光在温缇身上扫了几圈,口中却道:“是吗?” 他忽然伸手向温缇的肩上摸去,温缇与他原本就站得极近,手中又攥着一只木盒,又分出一半心思注意着那些侍者的动向,一时来不及躲,竟被郭乾摸到了肩膀,目光霎时间一冷。 明无应忽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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