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众目睽睽之下,那郭乾摸过温缇的整只手掌已经转为青黑色,蛊毒蔓延,瞬间攀到了他的脸上。 他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是窒息了一般,口鼻中均涌出黑血,退后两步,从台上摔了下去。 郭乾身上皮肤变色,吐出黑血,一望即知是沾染了剧毒。 他尸身跌落之处,宾客们大惊失色,四散而逃。 温缇将木盒抱在胸前,冷冷环顾四周。醉月楼的管事此刻才反应过来,右手一抹,袖底飞出几枚暗器,去势极快,与温缇已经是咫尺之遥。 一道白影飘渺落下,只听得叮叮数声,管事的暗器已经被击出,飞向台上的数盏明灯。 暗器所过之处带起劲风,将灯芯全数截断,四周一瞬陷入黑暗之中。 管事两鬓冷汗涔涔,要挡下他的暗器不难,可要后发先至,一瞬间将所有暗器击向灯盏,无一错漏,这妙到毫巅的手法却是生平仅见。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管事已觉一柄森冷长刀架在自己颈中,挟持他的人大剌剌从他肩上一捋,手指一错,已卸掉他双手关节,再不能施放暗器。 那声音也是飞扬跳脱:“您老人家帮帮忙,送我们出去,如何?” 眼见又一人来到台上,不见他如何动手,那些侍者便都轻飘飘地掉了下去,管事暗暗咬牙,答应道:“好,我带你们出去。”却拼着被长刀刎颈,反向滑出半步,踩在台上一块凸起的芍药花石刻之上。 纵然整个大厅都陷入漆黑,可管事对这台上一应事物都熟记于心,一脚踏下,只听高台之中机括声响起。 一个巨大的牢笼从天而降,将台上众人关在其中。 明无应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方法那么多,非要挑最麻烦的那一种。” 贺兰月一脚将管事踹倒,上前握住一根栅栏摇撼了一下。 那栅栏都是玄铁打造,成人手臂一般粗细。贺兰月大喊道:“你能不能别说风凉话了?” 宾客们或散或逃,却有密密的脚步声传来,是此地侍者发出信号,醉月楼的人匆匆赶来,将此处高台团团围住。 那管事跌坐在地,挣扎着将脱臼的双手护在胸前,沉声道:“你们跑不了了。” 明无应微微一笑:“那也未必。”转向贺兰月,又道:“方才进这拍卖场之前,见着你以术法给人传信,那人也该来了吧?” 贺兰月将长刀一挽,说道:“你——要是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想麻烦我的朋友。” 谢苏却并未留意贺兰月何时向外传过信,他耳力过人,此刻在黑暗之中,又较平时灵醒,听到厅外另有一队人赶来。 随着几人拍掌之声,厅中有人点灯,渐渐亮起。 台下自然是被醉月楼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入口处却有艳丽红绸,一路如水波一般推进来。 红绸之上,缓缓走来一个女子。 她一步一步,腰肢款摆,走路极慢,落地无声。 她身上全无金玉珠饰,只穿素色衣衫。因为这天下再华丽的首饰,再明艳的刺绣,在她的身上,也只会黯然失色。 女子走过之处,醉月楼的侍者们纷纷低下头,仿佛她的美丽是利箭,穿过眼睛,钻进心里,就再也逃不脱了。 风华绝代,世无其二。 红绸铺到高台之下,女子也走到高台之下,扬起脸来,与贺兰月相视一笑。
第131章 涉水寻津(五) 今夜醉月楼中人头攒动,只有一半是为仙药药方。 另一半是为了一睹花魁娘子繁清的风姿,谁若能得她赐酒一杯,做她的入幕之宾,当是世上最快活的人。 此刻,这位宝云坊中鼎鼎大名的花魁娘子就站在高台之下,身后是两名清秀的侍女,捧来酒壶与酒杯。 她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将壶中酒注入杯中,仅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台下便有许多人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喉咙发紧,心潮涌动。 可繁清执着酒杯,却是莲步姗姗,走上了通向高台的台阶。 厅外有另一名管事匆匆而来,见着繁清,似乎颇为忌惮。 “您来这里做什么?” 繁清轻轻挪步,面朝那管事,说话之前,先笑了一笑。 她这一笑,当真如朝云流霞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自然是来赐酒了,这里面有我看中的人。” 管事站在台阶之下,并不敢直视繁清,声音却很坚决:“他们在醉月楼里闹事杀人,按规矩——” “你的规矩是规矩,我的规矩就不是规矩吗?”繁清微微一笑,“喝了我送的酒,今夜就要跟我走。” 管事略一沉吟,繁清又道:“半月之前,楼主离开宝云坊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楼中一应事务,由您做主。”管事说话时似乎很不情愿。 繁清含笑道:“是啊,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她转过身,就要将酒杯送入牢笼之内。贺兰月移动脚步,已经向繁清伸出了手。 那管事忽然抬起头说道:“您的规矩,是今夜只赐一杯酒,只给一个人,现在这玄铁牢之内可有三个男人,不知道您选中的是哪一个?” 这管事不卑不亢,见机极快,立刻用繁清的话来堵她自己,逼着她只能带走一个人,其他的人还是必须留在这里。 谢苏不动声色上前半步,握着承影剑的右手虚虚前移,若是事态有变,出招只在片刻,他也没觉得这玄铁栏杆就能拦住自己。 倒是明无应见到他这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嘴角勾了勾。 “谁说我的酒要给这几个人喝了?”繁清神情自若,伸手向牢笼中一指,“我选中的人是她。” 牢笼之内,温缇刚刚打开木盒,将药方掖入衣袖藏好,她自然知道谢苏几人是来救她,又见局势几度变化,未曾开口,此刻却被繁清用手指住。 繁清回头望向那不发一言的管事,声音含笑,说道:“我有说过只挑男人吗?” 谢苏心道,几人之中,温缇修为最低,而动手夺取药方是她,毒杀了郭乾也是她,繁清今夜将温缇救走,他们三人倒是想什么时候脱身都可以。 他以目光暗示,温缇也已会意,走到铁栅栏边,接过繁清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繁清又道:“至于这三个人么,都是这位姑娘的护卫。今夜我要与你们家姑娘……就请你们在房间外面守一守了。” 她句句声声都是要保下笼中的所有人,那管事不怒反笑,点点头道:“繁清姑娘的吩咐,在下自当照办。可是姑娘也别忘了,您这个赐酒的规矩,只到明天早上。” 繁清认真道:“这是自然,明早之后,他们由你处置。” 那管事上前一步,按在台下一处隐蔽位置,机括之声再起,数根手腕粗的铁索将牢笼吊了上去。 繁清向贺兰月眨了眨眼睛,佯装嗔怒:“还等什么?快跟我走。” 她转身走下台阶,踏上红绸,路过那管事的时候,连看也没有看他。 贺兰月摸着头傻笑一声,跟了上去。更多侍者围过来,虽然没有动手,却将厅内通道全部把守住,不留任何逃跑的机会。 明无应笑道:“走吧。” 谢苏让温缇走在自己身前,这才随着繁清走出此厅。 到了外面,繁清便在一顶软轿之中坐下,四面轻纱垂落,隐约可见她身形。 谢苏几人随行轿边,这一路却是横穿整座醉月楼,从地下的拍卖场上到第一层,再由第一层去往第二层。 红绸过处,宾客们翘首以盼,见到轻纱之后繁清的曼妙身姿,便软倒了无数人,只觉得见她一面,即使隔着一道纱幔,也此生足矣,又深恨得她赐酒的不是自己,看向谢苏几人的目光艳羡嫉恨,若不是他们脸上都戴面具,怕是要被人描摹下相貌,在坊中买凶杀人。 至于那些醉月楼的侍者,自然是从始至终须臾不离,直到看着他们走进绣房,依旧等在外面,看样子是要一直站到明天早上,将他们全部拿下。 绣房之内重重帘幕,用香甚重,是极华丽富贵的女子闺房。 繁清被侍女从软轿中扶出来,直接扑到了榻上,由侍女揉按她双腿,从膝盖至脚踝一寸寸地捏过去。 贺兰月将背上长刀放下,走了过去,问道:“疼得厉害么?” 繁清抬眼瞪向贺兰月:“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走这么远的路。” 贺兰月笑道:“好吧,算我欠你一次。” 几人一进绣房,便将面具摘下。隔着重重帷幔,谢苏和明无应坐在房间的另一边,早有侍女上来奉茶。温缇却走到了一边去,推开窗户,望着外面的夜色。 明无应似乎对繁清饮茶的品味很是认同,赞了一句,凑近谢苏,低声道:“看出什么来了?” 繁清姑娘的双腿似乎有旧疾,是以行走极慢,要坐软轿。刚走出那拍卖场时,谢苏就已经察觉。 明无应失笑道:“木头。” 谢苏被点了一句,这才明白过来,繁清与贺兰月极为熟稔,关系亲近,想来情谊甚厚。这情谊不是朋友之谊,而是男女之情。 想破这一层,谢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师尊说这个做什么?” 明无应悠然道:“方才这繁清姑娘看了你好几眼。” 谢苏早知道明无应说话一向随心所欲,却万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若是换了旁人这么说,恐怕他立时就要恼了,答话时声音不自觉就高了两分:“贺……他才不会这么不讲理。” “的确,”明无应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可是我不讲理啊。”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几乎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谢苏脸颊一热,移开视线,遮掩一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非但没有品出茶香,还险些烫了舌头。 帘幕之外响起繁清含着笑意的声音。 “我看他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可没有别的意思。” 帘幕一动,是贺兰月扶着繁清缓缓走过来。她大约是当真有些腿脚上的毛病,走路极慢,在谢苏对面的软椅上坐下。 贺兰月道:“这是谢苏,我最好的朋友,跟你说过许多次了。这位是他的师尊,蓬莱主人,明无应。嗯,那位是温姑娘……” 明无应把他这一串介绍听在耳中,笑了笑。 仙门中人介绍起自己或是旁人来,往往是严格按照辈分从上到下。贺兰月却是按着亲疏远近,又将一干头衔扔到后面去,只称他是“谢苏的师尊”。 明无应听着,觉得还挺中意的。 他这神色一动,繁清便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只有说话的人浑不在意,另一个听话的人听不出来。 温缇从窗边移步,向繁清道谢。 她心中清楚,今夜要不是谢苏几人来寻她,又有繁清帮忙,自己或许不会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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