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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最信神佛，认为这是不祥之兆，灾劫将至。他万分惊恐，内阁借此事进谏，争论数日之后谢怀终于决定向狄族发兵。 “是不是……是不是……”苏梦浮又咳了血，声音沙哑难听，“是不是上阳……出兵？” 叶听雪摇了摇头，这事他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暂时还没有最新的消息。他皱着眉，封住苏梦浮的经脉使她平稳内息，停止流血。 上阳围着重兵，也只有那里可以发兵，大魏和狄族宣战唯有从那里调兵。苏梦浮不敢细想，谢怀真的愿意吗，他就不怕再有另一个人举剑刺到他跟前吗？ “啊……”苏梦浮两眼流泪，她摸得满脸温热黏腻的水迹。 叶听雪将她背了起来，这个岌岌可危的矿洞实在不是谈论事情的好地方。叶听雪那条伤腿仍旧不便，但他顾不上这么多了。 苏梦浮同样是浑身剧痛，逃亡数日，又在这矿洞艰难求生了不知多久，身心早已疲惫不堪。本该昏死过去，苏梦浮几乎要咬断舌头才保持了自己当然清醒，她还不能昏睡。 她一路从北河过来，路上遇见的不只是狄族和他们铁蹄之下的流民，还有她一直在追查着的袒菩教。 袒菩教那一行人之中有卑什伽奴的身影，苏梦浮无法不顾昔年同袍手足的情谊。可真正和他交手的时候，那人却只想收割她的性命。这种境况是她最不愿见的，所以苏梦浮蛰伏暗处，悄悄跟了这队人一道。 她潜进袒菩教的那群教众之中，这些人修行时所点熏香，所服丹药全是由阿芙蓉制成。回忆起那样噩梦般的图景，她似乎又有了灼魂烧心之感。 无尽的痛楚掀起关于那段旧事的记忆，令她混乱又痛苦。 早在大楚覆灭，两朝更替的时候，四起的狼烟让生民陷于水火。人命脆弱易折，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没有人会知道。怀着恐惧苟活最为痛苦，于是才将希望寄托于幸福的来世，受尽劫难后能去往光明世界。 袒菩教在那段日子兴盛一时，无数人皈依了那位萨穆罗菩萨，在大魏时袒菩教却又变得衰微。苏梦浮不解其意，她想着如果劫难再起，是不是又有许多苦不堪言的人将希望寄托在那个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 吃了药，闻了香，涤净了身心的痛苦，在那片刻见到真神，可这样真的能消解他们苦痛的根源吗？ 无数个像卑什伽奴那样的人，无神无魂，无知无觉，无欲无念，究竟是算死还是算活着，她已经分不清了。 但她知道袒菩教里的那位绝对不是真的菩萨，他从来没有过怜悯。 头晕目眩，苏梦浮已经不能将这事情细想，只能跟叶听雪再去换一个话题。 “你这身伤，刚刚在外头和人相斗了？”苏梦浮忽然朝他问话，她明白处境危险，自己很可能成了叶听雪的拖累。 叶听雪直言道：“见到了云前辈，还有一个义气帮的人，他对您很有敌意。” 背后的苏梦浮又开始沉默了。她从袒菩教那队人中暴露出来以后，菩萨令卑什伽奴将她击杀，所以卑什伽奴会出现在外头她丝毫不会意外。 进了沣镇的地界，她身后的尾巴就越跟越多了，她到现在还以为那些全都是袒菩教的眼线，直到叶听雪说出了义气帮。 为什么是义气帮？在她的印象里，她可跟这个江湖门派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第105章 恍惚隙中驹104 整个矿洞又开始摇晃不止，叶听雪用剑柄打开掉落而下的碎石，心里大感不妙。往前还是后退，都是一条看不清尽头的路。 见他踌躇，苏梦浮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朝前指着说：“往前走，有后来凿出来的矿口。” 苏梦浮之所以敢孤身进入这座废弃矿山，就是因为她曾经见过这座荒山的地形图。 当年在承天府任职，她也曾跟着大楚的军队行走在边疆，有会看舆图，知晓地形地貌，气候水文的本事傍身。 先前在崖州寻找伏东玄的时候，苏梦浮用手段调查过他，在他的屋中看到了一些散落的密函。图画都是中土大大小小的荒山野岭，涵盖南北，没有规律可言。 苏梦浮虽然不解，但还是仔细看了一遍就印在了脑子里，途径沣镇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些图片中似乎提到过这个地名。 死人岭的原身是峋幽山的大牢，十数年间修起了无比复杂庞大的地下机关。她当时猜测伏东玄调查那些荒山，是想查峋幽山地下机关的解法。有没有用并不清楚，今天却正巧救了她们一命。 叶听雪撇下卑什伽奴和陶思尘孤身探进矿道，走时捏断他们手脚的骨骼，如今这么看来他们还能有动作，又要使“摧城”或是什么别的手段毁了这条矿道。 只是毁矿道，毁山可并不容易，须得用上大量的火药。叶听雪摸不准他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心中惴惴，只能让脚步更快。 “孤身一人来的？”苏梦浮问他。 叶听雪摇头，他深知一人之力要翻遍这座山很难很难，还是得有人能及时接应。他说道：“和钱庄的人商议过了，他们联络了暗线在山下有布置。” 仓促联络调集来的人，真遇上了高手讨不到好处，反而会有折损。所以只有叶听雪一个人上了山，他和人约定到了时间还是没有烟花暗信，就派人循着他留的记号上山。 苏梦浮听他说完，只道有人来了便好。从这条矿道出去应该是到山阴，来时的方向相反，也不知烟花能不能看见。若是不能，只希望世宝钱庄的人能把联络的飞鸟带过来，她吹哨子还能将其引过来。 事情有了眉目，就好办许多。现在首要之事就是从这矿道里走出去，走到山的外头。 循着苏梦浮的指引，他们在这条幽深逼仄的矿道中前行。没有天光，怪石崎岖，这路十分难走，又几次险些跌进深邃的断口之中。 这些断口都是挖掘矿脉留下的痕迹，延向更深更远处。叶听雪途经好几处，发现那些痕迹新旧不一，可这分明是荒废十数年之久的矿山。 苏梦浮吃了药之后痛苦虽不消解，但好歹是留了一点生气。伤她顾不上，因为阿芙蓉在折磨她的精神。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听雪说：“山……这是矿山，伏东玄怎么会寻到这里？峋幽山底的机关都出自天玄后人之手……他找这些有什么用？我记得他一向不做闲事。” 她又了两句，叶听雪留心听着，想起来自己曾经从百千塔进入到死人岭的山底之下。机关确实复杂，那么概述总引的机关册子也不能解开那些复杂的机关。他误打误撞闯进了好几间暗室，那些暗室存放了许多刀兵。 这么多制式齐整的兵器，不是一朝一夕能收集而成的。何况朝廷本来就忌惮那些舞刀弄剑，不服管教的江湖人，私藏这么多，怕不是要造反。 来前叶听雪曾和他们调查过这座荒废了十数年的矿山。沣镇的人不再仰仗这座矿山，而是在底下建了大大小小的炭厂。关于矿山，沣镇的人只说里头有山神动怒，山鬼为祸，再也不敢往里头踏进一步。 至于是真有鬼还是没有鬼，这就不得而知了，反倒是最近几年兴起的炭厂，生意很是红火。十里八乡，联同官府都只关注这些炭厂，倒是把一整座荒山抛在了脑后。 叶听雪说完之后忽然一顿，连带着苏梦浮也开始沉默了。 伏东玄收集那些荒山的地图，究竟是为了查探机关，还是惦记没有采尽的矿脉？她更倾向于二者皆有。 打造大批量的兵器，其中耗费的铁石，煤炭不计其数，按寻常买卖只会惊动官府。可占据矿山矿道，这手段也是实在让人不敢置信。 叶听雪想起来死人岭中的无数荒山，被开辟成茶园。米盐茶酒，本该是朝廷掌管把握的命脉，也被柳催暗中谋划布置，逐渐发展后成了一人私产。 有钱，就可以养活很多很多人，就能有死士，能有私兵。 从大魏建朝，这才安定了几年就要纷争再起。她不忍去细想那些蹉跎过得年岁，好像也并不算得有多安定。她能幽居在软香馆中不问世事，可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有她这样的条件避开俗世之苦？ “那位子有那么好吗？值得那么多人去争？”苏梦浮总是对此不解。 叶听雪没去过上阳，不知道天子之都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也没见过帝王，庙堂太远，他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和这些事情有瓜葛和牵连。 “他说只有站在那样的高处，才能将天下掌握在手中。推一位贤人上去，才能塑造出一个清明的世道。”苏梦浮眼睛刺痛，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在脑中描绘出那副图景，“我的道义和他的手段相悖，殊途真的能同归一处吗？” “我不知道。” 叶听雪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他也不能理解柳催。那个人野心勃勃，却做了一副飞蛾扑火的姿态。叶听雪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决然，柳催只是一笑，然后用疯狂的爱和吻来回答这个问题。 叶听雪愚钝，没有从那种疯狂的爱中找到答案，反倒是令自己越来越惶恐了，他究竟能不能抓住那只扑向焰火的蝶，有没有办法去救下他。 歧路难行，他希望那条路上有人能和他执手前行，所以再苦再难，叶听雪也坦然无畏。 “你那情人儿……”苏梦浮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个鬼气森森的年轻人，身上总带着血腥煞气，这是从死人岭里爬出的一只恶鬼。 苏梦浮和他交涉不多，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并不算深，骤然提起，已经不记得那张脸的面目如何，总有些熟悉，却无论如何也记不得。 人是模糊的，但那人的危险直到现在还让苏梦浮心惊。伏东玄很看重他，拖着病体也要奔赴荆西府看他。 “我查过他，除了江湖人尽皆知的那些事情便再也没有其他，派出去的人也一个都没有回来。” 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血罗刹，红衣鬼，柳催在杀了包滕之后就在江湖扬名。从死人岭中透露出来丁点传闻，传说山里头恶鬼厮杀，胜者是最为疯狂地那个人。 苏梦浮很意外伏东玄竟然和这样的恶鬼有牵扯，她当伏东玄早已经死了，没想到还好端端活在崖州，并暗中筹谋了这么多事。利用恶鬼，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身在市井，却作为岭南王的谋臣策划种种。图此大业，必然要万分谨慎，不能有一点差池。可柳催这样恣肆嚣张的恶鬼他究竟以什么本事来掌控， “前辈要说他危险吗？”叶听雪说着，提着风楼拨开前头堆积的一层厚厚蛛网，面上感到有风，应该是快到出口了。 “你喜欢他……”苏梦浮既不像在陈述，又不像在疑问。她声音虚弱，那话好像是在呓语。 “是。”叶听雪很坦诚地说，“他是危险，我也害怕过，可那人叫我恐惧又叫我心疼和痴迷。真情和爱欲都付在他身上，我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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