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临漠然将流星镖推回袖中,“我再说一遍。收手吧,不然,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哥替你死一死。” 叶述安曾领略那些过分精巧的天真烂漫,亦或恰如其分的慌张不安,但褪去取悦人类的底色,星临露出的本质,常常残忍得惊人。 叶述安终于沉了笑,“该收手的是你。星临,你懂什么?是,你确实了不得,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痕迹,然而人心幽微,你也能看得透吗?” 星临负手站在雨中,自苍穹倾洒而下的凉意遍染他的单薄肩头,黑衣湿透贴出骨骼血肉的走向,如同一击即毁的易碎品。 “有些事就该永远烂在过去。你却傲慢自负至此,一知半解就敢刨根问底,为实现一时的冲动就头也不回地往前凑,你自己看得清前路吗?你就不怕牵起脉络,结果发现像这具偃人尸体一样,一丝泡白的颜色,拽起来发现连血带肉一片模糊?” “你既不愿杀我,而我又比你懂太多人心复杂,你恐怕赢不过我,趁早收手为好。” 叶述安一身雨水沉重,他缓慢解开树干上的缰绳,跨上马时还侧目看着星临头顶的发旋。 “不然这样下去,最后只会害人害己,那时你会后悔的。” 星临神色倦恹地看他一眼,“叶公子可真能说啊。” 叶述安离开时,马蹄溅起一连串泥浆,墨蓝与黄褐搅混着泼进草丛中,浑浊的斑斓匿在夜色中。 夜雨深林里只剩星临一人静立。 他看着青色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面无表情地走出几步,忽地一脚,将那泥里的青伞踹飞出去。 镇前驿站。 房间小而陈设简陋,云灼剪断分岔的烛心,以维持明亮的烛光,此时,听见屋外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于院中急停。 随后敲门声响起。 开门时雨声嘈杂,马就那么被随意在雨中淋着,星临站在门前,垂头丧气得像是被暴雨淋蔫了的狗尾巴草,茸茸的毛都萎了。 “你怎么了?浑身湿透,不是给你伞了吗?”云灼凝眉道。 星临抬起头来,“叶述安打我。” “……”云灼知道,若是星临和叶述安真打起来,星临决计吃不了亏,叶述安此刻肯定形貌更狼狈。 虽是一记恶人先告状,但气红的双眼被雨淋湿,看起来倒也委屈得很唬人。 实际上星临内心也确实颓丧,一场夜雨林中对峙,他第一次有了束手束脚、无处施展的无力感,他顺从地被云灼捞入怀中,沾水的侧脸挨着云灼的肩。 “冷吗?”云灼问。 “不冷。”星临答。 云灼:“就这么讨厌他吗?” 星临:“不讨厌,叶公子其实是个好人。” 云灼:“说实话。” 星临:“叶公子真是个好人。” 第二次重复的时候是像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星临被塞进浴桶,像模像样地沐浴完出来后,整个人身上的暴雨凉意尽除,然而人热气腾腾了,还是蔫头耷脑。 云灼衣装齐整地坐在窗边,正翻着一本不知从哪找出来的诗集打发时间,烛焰的光芒有着温暖的色泽,跳跃在他低垂的眉眼,映得他轮廓柔和。 窗外野风撕掠,一盏灯下,一人自成一天地。 星临本就在不断反刍夜林中叶述安的那番话,现在又目睹这一幕,说没有片刻动摇,是假的。 如果可以,他太想要和云灼一起一直走在追寻真相的路上,而永远不到达真相。 那是未知的谜底,星临本无所畏惧,此刻却开始担忧起来。 “你自回来便一直心事重重,现在又傻站了半天,”云灼翻过一页,没抬头,“究竟是怎么了?” “饿了。”星临想也不想。 云灼推过一个青花瓷碟到桌子边缘,星临一看,里面是桃子蜜饯,还剩半盘。 “你吃剩的?”星临捏起一颗,话音刚落,察觉云灼情绪起伏,“别生气啊,我不嫌弃的。” “给你留的。”云灼手中诗集又被翻过一页,力度不小。 随即他觉得唇上一凉,浓郁桃香又萦绕鼻尖。 星临捏了颗蜜饯抵在云灼唇边,他手指上的伤口已经修复如初,“别生气,我还有事想问你,一颗蜜饯一个问题,可以吗?” 机器人借花献佛来实践奖励机制,云灼张口吞进蜜饯时在指尖也刻意留下齿痕,星临反射性缩手显得很是没面子。 “要问什么。”云灼好整以暇道。 星临手指半拢,将叶述安的话语复述,“如果……我现在看不清前路,还要贸然向前走吗?” “看不清前路就要裹足不前了吗?”云灼心觉不对,这种话不像是星临会问的,“想做到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做不到的,那便至死方休。这不是你说的吗?” 为何现在开始犹疑不定了? 星临盯着云灼眼下那道浅淡的印痕,“可若是一丝脉络牵起一片血肉模糊,最后的结果,是你不想要的呢?” “不走走看怎么知道是否想要。”云灼将诗集合上,“况且有你的前路,再糟还能糟到哪里去。” 灯下倏地陷入静默,对话停顿得诡异。 片刻,云灼抬眼看,见星临正一只手撑着额头,脸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见他的肩头在轻微颤动。 他起身一步绕过桌子,扣住星临的手腕拉开,见一张脸憋得有些红。 “……你笑什么?”云灼捏紧星临。 星临强自压着笑意的样子十分欠揍,“我也不知道,就是忍不住想笑……可能是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着,他彻底笑弯了眼。 云灼道:“不准笑。” “哈哈哈哈,遵命。”星临忽然正色,“不准笑,那准我吻你吗?” 云灼扣住星临的手一僵。 这人忽然问得好认真,无机质的精巧感占据上风,星临满心满眼只一人时,总浮现出一种独特的虔诚。 不知道为什么,反复咀嚼云灼那句话时,星临就是开心得想笑,开心得想要吻云灼,想再看一次云灼情绪叠加后的沉溺模样。 叶述安或许说得没错,他连爱恨都参不透,遑论复杂人心,可这世上又有几人参得透爱恨与人心呢? 他目标明确,摒除困惑,要的只是实现云灼的心愿。 烛火烧破夜幕的一个角落,吻如愿以偿落下时,蔓延到了耳根,星临还是边笑边缩着躲来躲去。 终是忍无可忍,一场夜雨以星临被捶了满头包为结束。
第90章 重雪 栖鸿山庄位于严寒之地,寻沧旧都的连日暴雨在这里转换成暴雪。 漫天雪白鹅毛砸脸,砸得一众猎人缩在山脚下的一个洞穴,三五成堆地闲聊扯皮。 这洞穴内里宽阔,倚墙而放的皆是酒坛,中间燃一堆柴火,一只现杀的羊羔正烤炙着,肉香四溢,外头寒冷与这洞中无关,是专供猎人歇脚的酒家。 洞口本挂着一面黄色酒旗,被风撕扯进了雪里半埋着。 一位猎鹿人捡起酒旗,满身风雪地进了洞,随手拍在了桌上,“老板,你这招牌都刮下来了,也不出去捡捡。” 老板闻言招呼了过来,“这大雪封山,我这生意倒是红火起来,就我一人这不忙不过来嘛,谢客官随手,这杯酒我请。” “诶,那感情好,再给来二两羊肉和一坛烧酒,今儿实在是太冷了。” “好嘞!” 最近的人堆里真聊得热火朝天,那人扭头就挤了进去,“老张老张,你们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不能上山猎鹿没钱赚呗,又他妈得穷上好一阵子!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回去跟着我爹打铁。” 猎鹿人汗颜,“这种丧气话甭说了,有没有啥好玩的?” 众人纷纷道:“庄主的继任仪式在今儿下午举行,我得去凑凑热闹,听说砾城的陆城主也会参加。” “继任?谁继任?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有差别吗?反正咱们也分不清。” “你们还敢去凑热闹,没听说吗?寻沧旧都又闹妖了,先是收容司爆炸又是井水变蓝的,一群杀人犯都跑到咱们栖鸿来啦,那群虹使可是作恶多端,你们也不怕凑着凑着热闹把命给凑没了。” “大哥说得对,不光是那群杀人犯,说不定烈虹真的要卷土重来呢,听说寻沧旧都已经被偃人搞得串了窝了!上天已经开始降罚了,偃人的蓝血本就不详,现在更是一沾就完蛋了,现在人群里不止有杀人犯,还有这种会传播烈虹的蓝血妖邪呢。都是上天要惩罚这一团糟烂的世间啊。”说话者双手合十。 近日里关于偃人传染烈虹的言论甚嚣尘上,更有甚者将其直接辱骂为蓝血妖邪。 但有不信的,一人嗤之以鼻,“上哪听来的!我以前就看你整天神神叨叨,原来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啧啧,瞧你怂得那样,管他杀人犯还是那什么蓝血妖邪,来一个我杀一个!” 猎鹿人知道这人外强中干,讽道:“你遇到哪个都是刀还没拔就凉透了。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死了,仔细一查都不是咱们栖鸿的人,都是收容司的逃犯。” 有人反应过来,“……日沉阁干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三日前刚来的栖鸿,尸体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出现了。” 这时,老板端着羊肉与烧酒走近,边上菜边压低声音说道:“嘿!别说收容司的事了,没看见角落里那俩人吗?生面孔,阴沉沉的,只喝酒不出声,坐那儿半天了!” 众人蓦地静了,都半遮半掩地朝着角落里打量,那里坐着两个人,一身衣装皆厚重破旧,棉絮几处外露还有些不合身,面目掩在火光阴影里晦暗不明,沉默得不引人注意。 众人本吆二喝三的,忽而噤若寒蝉,倒显得不同寻常,那两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缓缓转过脸来。 视线交接的一刹那,阴鸷的目光让猎鹿人脊背一寒,他猛地转回头,欲盖弥彰地举杯,“喝酒喝酒!” “喝酒!” 猎鹿人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他脑海里还残留画面,那破旧棉絮里分明夹杂着冻结了的血迹。这两人身上的衣物这样不合身,恐怕是杀人越货掠夺来的。 角落里,两人身侧弯刀悄然出鞘。 洞中蓦地陷入死寂,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隐隐地,洞口传来一阵声音,吱嘎吱嘎,踩雪而来,艰难缓慢。片刻后,一个单薄颤抖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店家……我可以……可以进去避避雪吗?” 老板望去,只见洞口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可怜见的,赫然是冰天雪地里无处可归的叫花子,已经冻得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扶着洞口石头,已经几欲倒下。 “快快,进来进来,”老板招手,“坐到火堆旁边来。”
153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