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是时候了,破晓将至,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云灼很快就会转醒,他现在就得溜。 机器人从不贪婪,起身利落无声,离开自己的移动电源,回到自己的卧房床榻上,双眼一合。再睁眼时,他将继续悉心扮演一个初入日沉阁的少年人类。 他在低能耗待机中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清晨第一道阳光穿过纸窗,落在他的面上,此时门被轻轻敲响。 “星临,你醒了吗?” 他翻身而起,磨磨蹭蹭穿好鞋,将自床榻至门边的步行距离,延缓成沉睡刚醒的时间。 那门被叩了又叩,他才将那木门缓缓打开。 扶木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外,杏色翻领短打与黑色手套,异色双瞳如初见时一般惹眼,一只湛蓝,另一只静润黑色伴着眼白里几根显而易见的红血丝。 “你开门也太慢了!”他脸上一股透支的亢奋,一把拉住星临,“跟我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还没穿外袍。”星临向相反方向用力。 “哎呀这有什么?又不是没穿衣服,况且我们跑得快,没人看得清!”扶木正在兴头上不容置疑,他拽着星临一路从顶层下到最底层,在走廊里穿行时,还能看见院落里那有一部分木傀儡,迎着朝阳充满希望地面容模糊着。 “什么事这么急?”星临只穿着件白色中衣,感受着清晨微凉的风,扶木死扯着他向前。 “你马上就知道了!”扶木道。 最终,两人在一层的一处房门前停下。 门是虚掩着的,想必是扶木离开这间房时也是这般急,扶木不多做解释,推门踏入。 房内,大片木头原料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星临一脚踏入门口,软绵绵的触感从鞋底传来。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棕色的木头粉末,厚厚的一层堆积在地上,巧克力粉一样,再往里的地面上,有颗粒更大些的木屑,颜色各异,还有肉卷一样的木屑,静静地趴在粉末之中,整个地面看起来纷乱又扎口。 扶木一头扎进木头海洋里,到达一张看起来还算像样的桌案前。 上面摆满了各种工具,刻刀与锉刀的锋刃相抵,砂纸与量具又彼此遮盖,更多是一些奇形怪状到星临从未见过的东西,单凭模样完全超出星际机器人认知的玩意。 扶木托起一个黑色盒子,递到星临面前。 这盒子只有扶木手掌大小,浑身纯黑毫无杂质,上面一丝花纹都没有,平整光滑,透出木质独有的温润内敛的光。 “喏,给你。”扶木将木盒又往星临面前挨近了一些。 星临接过来,将手指抵在锁扣处,抬眼看了扶木一眼。 这人面色有些不自然,像是局促又像是紧张,发觉星临的目光后,他虚张声势地提高声音,“看我干嘛!打开啊。” 星临按在锁扣上的手指一动不动,“这是什么?” 扶木清了一声嗓子,“……赔礼。” 星临将信将疑,眉毛轻挑着。 “我冤枉你了,这算是我给你的赔礼。”扶木飞快地说完一句,生怕星临听清似的,随之他又抱起臂,“这也不能全怪我,你行事那般乖张,我怀疑你也是情理之中!赶紧打开看看!” 星临见过的人类实在有限,这种上门讨债式的道歉方法他是头一回见。 当然,他也是第一次收到“礼物”这种拥有特殊意义的东西。虽然面前人颐指气使的模样有些欠揍,他还是新奇地打开了木盒。 里面躺着四枚纯黑色的飞镖,星星模样,五个边角尖刃处是银白色,各自收出一尾如出一辙的流畅弧度,像是一道锋利至极的流星尾巴。漆黑与银白配色间,中央孔洞处显出薄薄一层温润木色。 “我看见了你之前用的暗器,那是什么垃圾,拿边角料锻造出来给小孩玩的吧。你看看这个,这不是普通的流星镖,一般流星镖为脱手镖,一旦掷出无法收回,我这个可不一样。”扶木很得意地道,“你看看中间,加了机关巧扩,它可以精准回旋到你手里,就算勾连血肉也不会偏离它的方向。” 星临点点头,“听起来很厉害。” 然后他捏出一枚,随手一扬。 修长手指间那抹黑色陡然飞出,连隐约的视觉残像都来不及留下,只有轻微的破风声一瞬即逝。 “别乱扔!这很锋利的!”扶木道。 再一眨眼,微风掠过扶木的耳侧,星临两指夹着一朵黑影,垂眸,视线落在寒光凛冽的尖刃之上,真诚地应和扶木的自得,“果真厉害。” 暗器也确实是他在这个世界相当合适的武器,毕竟掷出时的准星和射击的瞄准异曲同工,他摸索起来也会很快上手。 “轰——” 房屋角落处,一根粗壮木料倒下,实际上是拦腰断掉的,平整截面是刚才流星镖划过的杰作。墙角的一根木料倒下,砸在另一根深棕木梁上,又撞倒另一侧的细长木杆,木杆尾部敲落柜子上的竹制茶杯。 茶杯狠狠与地面上的一个木制盒子撞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即,一阵聒噪的“嘎嘎嘎”声,突然响起。 星临手中的暗器还未收回,就立在原地体验了一把这杂乱屋内多米诺骨牌般的视觉效果,他盯着地上那个嘎嘎作响的木盒子。 只见一团黄色的、毛茸茸的玩意出现在盒子口处。 “嘎嘎嘎!” 星临看清了:那团黄有橘色的、圆钝的喙,绒绒的圆脑袋和黑豆般的眼睛。 那是一只鸭子。鸭子前面加个“小”字来形容更贴切,嘴一张,又是一串聒噪的嘎嘎声。 “……”星临一颗机械脑袋陷入混乱。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扶木忙向那木头盒子处走去。 那只鸭子摇摇摆摆走出盒子,两条细枝杈一般的鸭腿,其中一条是深棕色的。 星临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条雕工精细的木制鸭子腿,走路一摇一晃之间,几乎以假乱真。 扶木在木盒旁蹲下,双手小心翼翼捧起那团毛茸茸的黄色,将那嘎嘎乱叫的毛球放回到盒子里,“昨天刚刚装了义肢,今天不能四处走动,乖~” 星临发现,扶木对着鸭子自言自语的神态,要比对他表示歉意时要柔和太多。 此时,一道小小的黑影蹑手蹑脚地靠近扶木的背影,有着星临见过的一双碧绿眼睛,它在几日前凭一猫之力叫醒整座楼阁的人活捉潜入的星临。 这居功至伟的荣耀功臣绕到木盒旁,碧绿眼睛盯着已经觊觎两日的食粮,一漆黑猫爪下去,摁住那颗黄色脑袋。 霎时间,本就杂乱的屋子里,猫跳鸭叫扶木嚎,画面乱七八糟,声音也搅作一团。 星临将扶木的赠礼揣进怀里,决定远离战场,他迈过门槛之后,转回身贴心地帮他们把门关好,同时他又想起自己的深夜困惑—— ——日沉阁究竟是做什么的? 今天清晨的星临,觉得日沉阁大概是个残障汇集中心,不论是人或木头,还是瘸腿鸭子与煤块猫,都具备相同的智力水平,足够他们打成一团。
第22章 忧心 星临踏出房间,贴心地将木门帮三位斗士关上,然后顺着原路返回,走到庭院时,他方向一转,向着那群依然迎风而立的傀儡走去。 他在傀儡群的旁边站了一会,俯身,捡起一只被随意丢弃在地的毛笔,毫尖沾了些青石板上的尘土,他的另一侧,是一处蓄满水的洗砚池,里面的水与过多种颜色相融,呈现出一种黄土赭色。 一片翠绿柳叶落在水面,微微打转。 星临一笔尖将那浮着的柳叶戳进水中,尘土被浣入赭色水中,又提笔一甩,池面溅起出现一连串波纹,由大到小,复又归于平静。 扶木送的这件赔礼星临受之无愧,不仅仅是对误认凶手的歉意,这大片木傀儡面目的重绘他也参与其中。 研墨,调色,蘸取,他已经熟练异常,细软笔尖落在木傀儡那张空白的脸上。 应是那食人老者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让扶木得以换了上等的彩绘颜料,色光鲜艳纯正,下笔着色顺滑均匀。星临旁观扶木的绘制过程,很快便学会了——红与黑该如何调兑,一走一顿一收尾,该如何描绘出一张栩栩如生的、与人类高度相似的假面。每个步骤他都烂熟于心。 晨光渐染庭院,竹叶的细小纹路载着光。 星临画得很认真。侧面看过去,他的睫毛被晨光浸成了浅棕色,画笔顺滑走动间,他的面上显出一股罕见的沉静来。 他浑然不觉,只是全神贯注地绘出一只不喜不悲的眼睛,起笔与收尾都极致完美,轮廓与细节都无可挑剔。 “星临?” 一道轻柔声音在背后响起。星临停笔转头,看见一张今日依然苍白的面容。 天冬目光停留在他的雪白衣襟上,“你怎么只穿了件中衣?” 星临这才想起自己的外袍还在卧房中备受冷落,“方才扶木说是有急事找我,没来得及穿。” 天冬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他将那改良后的流星镖赠予你了?” 说着,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到星临身后,一只傀儡面上只绘完了一双眼睛,眼尾略弯着微微上翘,眼睫却纤长着低垂着。 她一眼便认得出,那是云灼的眼睛。 绘得极为形似,却无半点神韵。 或者说,那双眼睛完全就是云灼眼睛的高精准临摹。但失去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显得索然无味。 天冬视线继续偏移,旁边另一个傀儡的面部已经绘制完成,下垂眼与薄唇,赫然是她的模样。 她一个一个顺着看过去,视线扫过一张张精美的彩绘面,霎时间在微暖的晨光中渗出一后背的冷汗。她,云灼,扶木,流萤……甚至街角挑担子卖棱角的老翁。 明明是一个个每日能见到的活生生的人,天冬却提早看到了他们死不瞑目的尸僵模样。 她知道星临大概是与常人很不一样,会做出一些让人感到惊悚的事情,他自己却无辜不知所以然。 她对上星临疑惑的目光,知道是自己走神太久了,她笑了笑,接着扶木所赠武器的话头继续,声音在喉头磕绊了一下,“别、别看他嘴硬,这种冶炼技艺高超,又配合偃术机动的武器,世间独他一个人能做好,是他最能表示心意的赠礼了。” 笔杆顶部被星临抵在下巴,他略微思索,“所以云公子的那把扇刃,也是扶木所赠?” “正是,”天冬道,“扇刃他做了更久。” 星临道:“我去跟他道声谢。” 天冬看他懵懂的目光,忽觉有些话她必须要讲,她拉住星临,“等等,有些事情没有来得及与你讲。想必云公子也不会与你说这些,你先听我多嘴几句。” 星临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人样。 天冬道:“你可知,云公子为何要秘密处理掉唐元白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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