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星临回过头,只见一人站在他身后,这人又高又瘦,看起来约是五十岁上下,他的年龄特征不是面孔与姿态暴露的,他的皱纹薄,背也挺拔。可他正过分认真地挑拣着摊主的偃人零件,干瘪的皮肤贴着细瘦的手指,只苍老而不粗糙,这是一只历经沧桑又有着书卷气的手。 手的主人挑拣零件的神态认真得过分,但动作上却透出急迫,这两种状态在他身上对撞出一种隐隐的亢奋“你在这儿站半天了,也不像是来挑的,怎么?可怜他们呢?”那人抬眼看星临一眼,络腮胡蓄得很有形状,岁月也不减剑眉含有的英气。 可怜? 这倒没有。只是突然发现原来人形产品在这个时空都有而已。 星临嘴上没接话,那人更急着打发他离开,“年轻人,这些人都无亲无故,无家可归,能得一副健全躯壳,又得有屋檐挡雨,已经不错了。” 星临谦逊得像个受教的学生,点点头笑道:“已经不错了。” 那人觉得这年轻人的笑不太寻常,表面乖顺的赞同里,藏着点不屑的嗤笑意思。 但他没来得及深想,便见那年轻人头也不回地扎入人群。 他的视线在那道远去的黑色背影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即刻转回眼前的零件上。今天是个好日子,他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在地下黑市左逛右转,买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零件,路过一处狭窄支路时,他毫无预兆地听见脑后破风声袭来。 意识陷入昏沉之前,他勉力转回头,看见那年轻人眸中寒光闪过,年轻人弯下腰来,在他耳边道:“我没杀你,已经不错了。” 正义的偷袭之后,星临揣着意外横财再次出现在那偃商摊前,摊主就知道这买卖一定有戏。 “哟,您又回来啦。这偃人还剩不少上好的,要是不想买偃人,我这儿还有些别的,这弩箭锋利无比,”中年男子从摊上拿起一把木制箭弩,复又放下,拿起旁边一颗圆形木球,“或者这个,里面满满火药,点燃火信后掷出,爆炸威力巨大!” 中年男子做个抛掷的假动作,演示给星临看此种武器的轻巧灵便。 “轰——” 巨大的爆炸声倏地席卷了整个地下。 星临捂住耳朵,余光中,望见摊主手中安然无恙的圆形木球,以及摊主面上的瞠目结舌。 巨响声给予在场所有人的听觉一击重击,没有人反应过来上一刻发生了什么。 尖锐嗡鸣声回荡在整个地下,震颤着星临的每一根神经。 可这远不是结束。 耳膜的剧痛尚未来得及缓和半分,下一秒,更大的响声,在星临耳侧炸开,随即他的小臂外侧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疼痛——有锋利的东西划破了他的手臂。 紧接着,一阵温热的液体溅了他满头满脸。 液体侵袭他面部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视觉不起作用后,触觉鲜明起来,他清晰地感受到这四溅的液体中,夹杂着一些黏腻的固体,撞击到他的面部后,不甘不愿地黏滞着滑落下去。 周遭尖叫声骤起,星临抬起被划破的小臂,抹了一把脸,缓缓睁开眼睛。 自己的手掌映入眼帘,湛蓝色的液体流动着渗入掌纹,指缝中残留着几块很小的人体组织,其中掺杂着更加细小的木屑。 距他不远处,摆放着是他刚才临近的铁笼。 里面簇拥着的偃人,不论是捡拾菜叶的老婆婆,还是有着一双黑眼睛的孩子,都随着第二声巨响与铁笼栏杆一起粉碎—— 炸成一朵混合着骨头、碎肉与木屑的蓝色血花,触目惊心地涂在地上。壮观的爆炸。 有骨头碎片迸射而出,飞旋着划破星临的手臂。 那道伤口狭窄,造成的疼痛却卓有成效。不可自抑地,星临开始病态地发抖。 湛蓝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被地心引力诱引着,顺着小臂不断向下,直至流入星临的掌心。 那里有他从自己脸上抹下的蓝色血液,两类液体,同一种颜色,汇入后完美相融。 惊呼声此起彼伏,震惊、恐惧与厌恶在一张张脸上轮番上演。 “老天爷啊!这怎么回事啊?!!” “我,我这一身这些玩意儿的血!” 立刻有人大叫道:“我靠!快擦擦!蓝不拉几的,恶心死了,沾上说不定会得那个病!!” “你是说烈虹?!别吓我……” “这可不好说!你忘了?这些偃人就是患上了烈虹才变成这样的!这可是他们的血!” 三言两语之间,那朵波及甚广的蓝色血花,就被话语扭转成是用砒霜毒汁涂就的,谁沾谁死。 人们恨不得能离多远是多远,潮水一般侵袭着离铁笼更远处的人群,可不知为何,外部的人群凝滞不动,仓促之间,做的也只是些徒劳的拥挤,数不清的错乱脚步中,践踩着地上七零八落的偃人血肉。 一只断手入了星临的视野,苍老的,攥紧着一片已经被踩得稀烂的菜叶,被无数只脚踢来踢去,几片指甲已经被刚才的爆炸掀飞出去,指尖有着淋漓脏污的蓝色。 星临盯着那只断手,这幅画面慢放着烙刻进他的记忆里。 这个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伸手从怀中扯出方才抢到手的锦绣钱袋,一把地掷在地上,一声闷响滚沾了蓝色污秽,转眼间,被淹没在嘈杂声中。 疼痛造成的颤栗也始终不肯放过他,他收回视线,捂住自己的伤口。 那里在不断涌出的血液,呈现着人们避之不及的蓝。
第24章 奇袭 云灼在石阶上丢失了星临。 他总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偃人市集每月初九开设,各地偃商都汇集于此,买家与卖家,采买零件杂物的普通偃师,挑选偃人当玩物的纨绔子弟,鱼龙混杂,琳琅精美的器物表面映出的,是烈虹肆虐后的世间的小小缩影。 每每看到偃人像牲畜一样被驱使着,云灼都禁不住地猜测,在这个已然疯癫倒错的世间,他摇摇欲坠的善念能够支撑他走到哪里。 地下空气混浊,他穿梭在拥挤人群中,还没有找到星临,却听见一声巨响。 嗡鸣声未止,下一声巨响在更远处炸开。 人群传出刺耳的尖叫声,激起云灼心中一阵烦躁。 寻沧旧都的平和假相偶尔会被毫不留情地撕开。只是他不希望是此刻,因为一片混乱中,星临依然不见踪影。 “听着!”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凌驾于每个人的头顶,从高处传来。 偃人市集的入口一侧,有一处颇为开阔的高台,倚墙而建,视野开阔地将整个市集收入眼底,四角各立一根浮雕石柱,粗壮地将地下城的顶部与地底相连,那声骤然响起的叫嚣,正是来自最靠近入口的那根石柱的底部——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人站在那里,背靠着石柱,黑布蒙面,面前挟持着一个与他身高相似的人。 麻衣人只从人质肩后露出一颗脑袋,被黑布包扎得如同一颗洋葱。人质长了一张福润的圆脸,在麻衣人身前瑟瑟发抖,一身繁复坠饰随着一起颤动。 人群中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认出那人质出身富贵,和身旁人窃窃私语,“那不是李家的小公子吗?!” 有人低声应和:“就是他,这可招惹不起!这人疯了吗??” “怎么样?各位?这回挑选的人质分量足吧?”蒙面人手上握着把匕首,从喉间移至人质那年纪轻轻就肥硕不已的腹上,用匕身拍打两下,也不知所谓的“分量足”是指这李家公子的身份还是身量。 “让掌管偃人集市的分舵主滚出来!不然这人得死,你们也别想活!不知道哪位贵人的脚下,就有我预先埋下的流火弹,”他另一只手举起一颗木球,火信尾端燃着一朵火焰噼啪作响,“这一次,我该引燃哪儿呢?” 第一次位于石阶之上,只为震慑,无人伤亡;第二次炸开于一只铁笼中,血肉掺杂木屑飞溅,笼中偃人尽数毙命;第三次将于人群中随意挑选一处。 那位人质小公子抖若筛糠,脸上的肥肉颤颤,养尊处优过头的身形,恰好是那蒙面人的完美肉盾。 偏偏那高台上的混蛋还在扯着破锣嗓子不断叫嚣,周围人群尖叫频频,低声嗡嗡,像引颈待戮的鸡与狂乱飞舞的蚊蝇,在云灼耳畔互相应和。 他心里烦得不行,面上沉静如水,眼看着那叫嚣者手中的火信越烧越短,流火弹马上就要抛掷而出。 他脚下微动,擦过布料不同的肩膀,落脚在人群中每一处略显宽敞的空隙,向着高台处飞速掠近。 高台上,蒙面人的眼睛在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扫来扫去,“分舵主不露面?也对。偃人的性命哪儿够您降尊纡贵。”他眼神阴鸷,手腕略微一转,那颗圆形木制的流火弹朝向了云灼所在的人群方位。 “救命啊!他要朝这边扔过来了!!!” “快快快!跑啊!” 人群越发躁动,云灼穿行其中,视线始终凝在那蒙面人的腕际,留意着他手指的微小动势。 突然,脚下被旁边一阵蛮力一绊。 他低头,只见一个神色慌乱的男童跌在他脚边大哭。 云灼一把将男童提起,让他站好,只是一瞬间的卡绊,蒙面人已经拖着人质走到高台前部,拉开臂膀,作势要抛。 霎时间,巨大的死亡恐惧笼罩在人们头顶上,仿佛有一把命运的重锤即将敲碎自己的脑壳。 场面一触即发,蒙面人抛掷的手却猛地一顿。 只见听那阵疯狂的叫嚣戛然而止,他蓦然向后倒下,一只手还停留在紧攥着流火弹的姿势,另一只臂弯仍死死地勾着人质。 人质面上的惊慌还生动,胸口开了个血洞,鲜血也涌得生机勃勃。 那刺入角度选得极度刁钻且精准,一道暗器,寻到了最佳时机,从四层肋骨的间隙中穿过去,贯穿了两个人。 漂亮,利落,一击毙两命。 那一道暗器,众目睽睽之下,无视人质的性命,毫无怜悯之意地穿透两条生命,豁开人质的胸口,洞穿叫嚣者的心脏。 云灼止住了脚步,视线捕捉到一丝圆滑回旋的黑影。 就像扶木昨晚给他演示时那般,一闪即逝的光影,若不是他有所了解,这道黑影会被他当成错觉一带而过。 可他知道,那改造后的流星镖,扶木已经送人了。 人们后知后觉,发现那猖狂的蒙面人竟是死了,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欢欣鼓舞地鼓起掌来:“太好了!!” “幸好幸好……我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 人人劫后余生,眉飞色舞,没人来得及去顾上那枉死的无辜人质。 云灼不去听那些欢呼,只一心去寻那道暗器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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