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起宋海司眼窝很深,脸很白,比下雨在他家留宿那天还要白; …… 温故突然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屏住呼吸,心情复杂,像是终于等来了答案揭晓,又像是面对更加未知的深渊。 一声蜂鸣跟着几声机械锁打开的声音,眼前出现一道雪白的光,温故难以适应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到面前站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军方士兵。 “S614,出来!” 温故跟着他们走过长长的走廊,安全起见,他们步行爬了22层楼梯,进入一间被金属包裹着的审讯室。 他被安置在通电的铁椅子上,早有人在对面的审讯桌后等他。 陆兹带着一名少将坐在对面长条桌的左侧,而宋海司带着奚风光坐在右侧。 宋海司冷淡的目光扫过温故背后触目惊心的伤时,搁在桌上的手指不知不觉蜷缩起来。 他隐忍地质问陆兹:“你不是说会给他处理伤口?” 陆兹阴鸷地盯着他,冷笑:“宋海司,我的人现在还躺在重症病房里靠呼吸机苟命,就让他受点罪怎么了?” 宋海司瞥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再没说什么。 陆兹把本子没好气地拍在桌子上,侧头看向斜上方的无死角监控,问:“叶先生,可以开始审讯了吗?” “开始吧。”叶雷的声音回荡在审讯室里。 原来是审讯啊…… 审讯?! 温故害怕地把头埋进胸口,不敢抬头,生怕跟宋海司对个正着。 他闯祸了,真的闯祸了…… 陆兹开口:“S614,三天前跟你一起进城的是什么人?” 温故的睫毛小幅度扑扇一下,咬住下唇。 他一定会守口如瓶。 别说是徐西霜不愿意出面,事情闹大到这个地步,他就算出来也只会变成另一个自己。 “你勾结其他的污染物,想帮他混进城,一定是动机不纯,你们的目标是R城还是整个泰川?你这个叛徒!” 任谁到看得出,陆兹喊出“叛徒”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明显是看向宋海司的,充满嘲讽的嚣张气焰直冲脑门。 温故终于开口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不是叛徒……” 陆兹追问:“那你说,那天跟你在一起的是谁!” 温故再次低下头:“我不能说,但他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叛徒……” 陆兹咄咄逼人:“既然不是坏人,那你为什么要反抗?还差点杀了一名军方士兵?”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想到那天伤者的样子,温故颤抖着声音一个劲道歉,“对不起,我想解释的,但他打伤了我,还毁了我的翅膀,我失控了,对不起……” “噗,失控?你失控?”陆兹转向宋海司,“这就是你打包票无害的人?啊不,污染物!宋海司,他可是个S级污染物啊!你他妈疯了吗?还有评估部门,吃屎的吗?这样都能失控的怪胎也敢判定无害?也敢让他进主城?你们一个个都在想什么呢?他是强大,他强大是为了弄死人类的,傻了吧?!”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冷下脸再次转向温故:“好,打伤士兵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但今天你必须把你的同伙交出来,否则,S级污染物会受到怎样的处置,你知道的吧?” 他顿了顿:“就算不知道,你们总巡查也在这,你问问他,他肯定知道。” 简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阴阳怪气的机会。 宋海司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温故,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说清楚就没事了。” 温故偷瞄了他一眼,摇头:“我不能说。” 不可能没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 宋海司像是在叹气:“为什么不能说?” 温故更加用力摇头:“就是不能说!” 陆兹彻底失去耐心,拍桌子站起来:“妈的!自从这小混蛋出现,又是污染潮又是集体异变,宋海司,你相信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吗?你清醒点行不行!外面民众全是在反对你的,你图什么啊?!” 这话让温故心里更加难受,怔怔地看着宋海司。 人类又开始讨厌自己了,连带着,连宋海司也一起讨厌了。 宋海司当然不会接陆兹的废话,他抱胸看着他,像是在看小丑。 当着叶雷的面,陆兹不好对他发作,绕过桌子来到温故面前,恶狠狠地盯了他片刻,又不动声色地绕到他身后,猛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疼痛来的猝不及防,温故闷哼一声,差点叫出来。 奚风光“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宋海司皱起了眉。 皮靴碾压下,粘稠的血在早已被染成褐色的制服上晕开,温故憋住一口气,脖颈弯出痛苦的弧度,把额头死死抵在握紧的拳头上,不间歇的剧痛让他浑身都在发颤。 短短几秒钟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陆兹的脚终于拿开了,温故吃力地抬起头,袖口被额头上的冷汗洇湿了一大片,那口气也终于吐了出来。 陆兹并没打算放过他,他又摸出一把匕首,在温故面前晃了晃,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子。 匕首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照得他鼻梁上的旧伤疤稍稍发着亮,陆兹居高临下地威胁:“说,那个人是谁?现在在哪?不说的话,下次落在你伤口上的就是它了!” 温故盯着尖锐的匕首顶端,咬紧嘴里的肉,依旧摇头。 “不见棺材不落泪!” 陆兹咒骂一声,毫无停顿的,匕首猛地刺向他血流不止的伤口。 森寒的气息直冲污染物最敏感的脊椎,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但预期中的刺痛并没到来。 回头一看,发现宋海司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边,好看的手指牢牢按住了陆兹的手腕。 “陆总,别太过火,让你发泄两下,差不多就行了,他还是我们巡查处的人。” “宋海司,你这个时候还护着他是吧?”陆兹愤怒地喷出一句话,却还是撤回了匕首,“我看不让他见识见识军方的审讯手段,他不会老实!” “呵,军方的审讯手段?那个女人也见识过,你问出什么了?” 那个女人,尹韵,琼·雷思丽的舅母,至今杳无音信,凭一己之力把整个泰川军方钉在了耻辱柱上。 陆兹恼羞成怒:“我早晚抓住她!等着!” 宋海司报以一声冷笑。 就在这时,有人进门报告。 “报告,城门口来了一个人,呃……污染物,他说他叫徐西霜,原来是泰川的一名生物学家,他就是那天跟温故在一起的朋友,请求进城说明情况。” 徐西霜? 审讯室里的五个人同时愣住,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一样。 那名始终跟在陆兹身后寸步不离的少将惊讶地张大嘴巴:“徐西霜?泰川首席植物学家?他不是失踪了吗?当时科研所还请我们军方外出巡逻时顺便帮忙找一找,找了几个月都没一点消息,他竟然没死?” 陆兹捕捉到温故瞬间变化的脸色,像是明白了什么,又没完全明白,粗犷的眉毛蹙在一起。 温故含泪盯着宋海司,像是魔怔了一样,不停用苍白的声音辩解:“宋海司,我不是叛徒……不是……” 宋海司抿了抿唇,费力地从他脸上收回目光,看向奚风光,微微向门的方向偏头。 “哦,哦哦!我去看看!我车上有污染物用的手铐!”本来没太搞清状况的奚风光醍醐灌顶,跳起来冲出门。 不能让军方抢了先! 宋海司坐回椅子上,不时看一眼手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终于被推开,奚风光带着一个身穿巡查处制服、头上顶着两条蜗牛触须的中年人走进来。 他的目光快速巡视一圈,看到温故时整个人变成了一块木头,只坚持了十几秒,眼泪就止不住了。 相互陪伴了三年的小家伙,竟然为了保护他伤成这样。 “你怎么那么蠢啊!”徐西霜跺着脚骂他,“既然跑不掉,你就告诉他们是为了保护我好了呀!哪怕帮他们来抓我都行,你这是干什么呢?!” 温故也哽咽了:“你的老朋友们会笑话你的,你还说不想让徐醒看到你这样……” “傻子吧你!”徐西霜没想到自己胡说八道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这么清楚,登时眼泪狂飙,用被铐住的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怪我!我真是个混蛋!可你怎么那么傻呢你……” 温故哭着问:“你不是很在意的吗?” “谁他妈在意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懂不懂啊!你白在人类世界呆这么久啦?!”徐西霜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 他转身面向审讯桌,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陆兹说:“我叫徐西霜,三年前误入污染区,一直被温故保护着活到今天,上个月从陨石砸出的口子钻出来的,我不想留在城里给你们添麻烦,所以一直待在野外,这次进城是我求他带我偷偷看一眼儿子,我儿子徐醒,目前是泰川研究所33层的研究员,你们可以去查证,我和温故从没想做任何危害人类的事!” 陆兹深呼吸,示意手下把温故带走,换徐西霜坐上去。 温故很担心徐西霜,眼神自始至终都落在他身上,临出门前,他说:“他很弱,不抗揍的,你们别打他行吗?” 没人回答,每个人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就连远隔几十公里的统治者叶雷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温故被暂时关到隔壁房间,有四个枪口指着他。 他习惯了,上次在研究所也被这样对待过。 过了一会儿,宋海司走进来,挥手示意看守他的士兵出去,四名士兵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没违背总巡查的意愿,离开了房间。 宋海司盯着他低垂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用鼻子发出一声轻叹。 温故抬起脑袋,用亮晶晶的目光望回去。 他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身上灰扑扑血淋淋的,看起来像只打架打输了的小狼崽,可怜得让人心疼。 “疼吗?”宋海司问。 温故摇摇头,又有点想哭了,除了妈妈刚去世的那几天,他还从没哭的这么惨过。 他脸上浮现出委屈,让他显得更惨了,宋海司无奈地蹲下,帮他理了理纠在一起的头发,跟徐西霜说了一样的话。 “怎么那么傻?” 温故本来还不服气,但他比较重要的两个朋友都说他傻,他觉得,那可能自己是真的有点傻。 他问:“我做错了吗?” 宋海司谨慎地考虑几秒,斟酌着说辞:“你没做错,只是,你做的事不那么符合人类利益,所以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你是错的。” “人类的立场?” “嗯……不,或许是我错了,我不该认为你一定会站在人类立场上,我太想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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