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秀一定认为,向祂许下这样的愿望,既可以让孩子死而复生,又能保住她自身的安全,不至于落得和王海一样的下场。 “我错了,是我太天真了。”李花秀道。 “拜祭完,江朝把神签交给我,告诉我祂已经应诺了我的心愿。我听了还很高兴,当晚就抱着俊俊去了黄粱山,把他埋进了土里。” “我也不回家了,天天守在那儿,等啊等,等啊等,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 “直到一天晚上,我恍恍惚惚间做了个梦。梦里,一只蝴蝶从我嘴里飞了出来。” “那蝴蝶长得很奇怪,只有半边翅膀。我看见那只蝴蝶飞进了俊俊的坟里,一只煞白煞白的小手从土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我。” 温衍忍下心中汹涌的激动,强行镇定道:“所以,俊俊如你所愿复活了?” 李花秀点了点头,“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或者说,我没法儿高兴。” 温衍看着她,“因为你疯了。” “我疯了。”李花秀满脸苦涩,“但我都不知道自己疯了。” “这些年我像活在一个壳里,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我只是怕,怕得要死了。我的男人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你也别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我告诉你,一旦和那种东西打了交道,就算死了都摆脱不了。” “普通人死了,可以受正经供奉,但我的家人不行。江朝说,南槐村的祭拜方式比较独特,和外地不同,必须反着来。” “你猜这是为什么?倒插香也好,颠倒遗像也好,全都意味着庙里那东西根本不是正神,是个和正神完完全全相反的邪物!祂在用这种方式侮辱嘲笑正神!” 温衍想了想,“但无论如何,正神也没帮你,反倒是这个邪物帮了你。” 李花秀瞪大眼睛,合着自己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说吗? “你是疯了吗?你不会还想着要去许愿吧?” 温衍没说话。 李花秀大叫:“那东西不光害了我和我男人,连俊俊都被祂害了!俊俊一定是为了救那只猫去庙里求了祂,所以才会死的!” 温衍还是沉默。 李花秀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你是真不怕还是傻?就算那东西让你对象活了过来,可你有想过自己吗?你会疯疯癫癫,也会死无全尸,你不可能幸免,没有例外,只会更惨!” “可是……你看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温衍开了口,语气平静得不起一起波澜。 “我要谢谢你。在还没获得确定的答案之前,我一直在害怕犹豫。” 李花秀愕然,“害怕什么?” 温衍道:“我最害怕的是以为抓住了希望,却又再度陷入绝望。” “那……那你去拜好了!”李花秀既愤怒又恐惧,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个青年才是最不正常的。 “你去求那个东西,尽管对祂许愿好了!你的愿望比我们的重得多了,你要付出的代价肯定比我们的加起来还要惨痛!死都算便宜你了!” 温衍没有生气,只问她:“如果你当初提前知晓愿望成真需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你还会救俊俊吗?” “我……”李花秀哑然。 劝人易,劝己难。 她一定会去撞这堵南墙。 只要能救活自己的孩子,哪怕肝脑涂地,她也绝不皱下眉头。 “明天我的爱人就要被埋进黄粱山了。”温衍露出一点期待又紧张的笑容。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不知道自己将种下什么,但我希望,我收获的能是我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猜猜衍衍要付出什么代价诶嘿嘿,真的是很可怕很可怕的代价嗷!(苍蝇搓手) —————— 我高中时候为了提高英语去外文书店买原版书看,因为我爱看恐怖惊悚,买的几本都是这类型。 正好里面有一本特别薄的短篇,我就先把这本看了,看到结局浑身发冷…… 这个短篇很有名,估计很多人知道,雅各布斯的猴爪三愿。 后来放暑假,我逛书城的时候买了斯蒂芬金的宠物公墓。当时我是看腰封上介绍这本特别恐怖才买的,本来还觉得这个书名不怎么吓人,结果这本对我发起了第二次冲击……后来我才知道斯蒂芬金写这本有受猴爪三愿的启发…… 这两本小说给我留下的阴影不是咒怨这种简单粗暴的,而是一回想起来就冷飕飕的那种。因为讲的都是人对生死的执念,还有最亲的人变成噩梦,真的超级有现实感…… 我写这本文也是受阴影启(刺)发(激),融入因果业报还有其它传统民俗元素,希望能写成一个特别有中式恐怖风味的故事uwu 而且我发现努力给别人留下阴影,自己真的超快乐的!(湾湾腔)
第8章 何所望·其叁 下葬当日。 白杨萧萧,松柏夹路,一支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向墓园行进。 每个人都身穿惨白的丧服,或高举招魂幡,或抛撒纸钱,更有一支鼓乐队随行,哀乐凄婉,盘桓绵长,催人肝肠。 “亲旧哭我旁,送我出远郊。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满目白茫茫之中,唯一的亮色就是那口四人抬举的灵柩。朱红的色彩泛着妖异的光泽,棺盖上还镂刻着精美的花纹,并涂以暗金的油漆。 温衍盯着灵柩看了许久,那繁复得近乎凌乱的线条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般,窸窸窣窣,蠕蠕而动。 招魂幡上也绣着类似的花纹,在风中飘飘荡荡。 温衍忽然觉得,那花纹好似一群蝴蝶,振翅欲飞。 灵柩上捆扎着白布搓成的麻绳。 江朝表示,这也是一种南槐村葬礼的习俗。但温衍知道他又在含糊其辞,这一定是为了固定棺盖。 因为棺盖既没有钉钉子,也没有敲卯榫。 温衍没有点破,但他从江朝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读出了意味深长。 江朝一定早就预料到,江暮漓灵柩的棺盖,不需要也不能封死。 按照南槐村古礼的规矩,下葬必须在黄昏时分,昼夜交替之际,万物灵性最足,灵柩方能落土。 浩浩荡荡一支队伍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日落西山之前抵达了墓园。 残阳像滚沸的鲜血,泼洒在漫山遍野,染红了黄粱土,也染红了漫天飞舞的纸灰。 墓园很大,一座座墓碑鳞次栉比,立在浓烈的逆光里,宛如一个个沉默的人。 就算翻尸倒骨地累积了数代人的尸体,温衍也感觉这里坟冢的数量未免太多了些。 他们像闯入了一座由墓碑竖立而成的森林,目之所及,密密麻麻,拥挤得令人窒息。 “很快,我也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江朝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温衍一个激灵,猛地转过头,只见江朝静默微笑的平均脸在视界中放得无限大。 “你、你什么意思?” 江朝退后一步,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 “开个玩笑。”他说,“没有人类不畏惧死亡,它夺取的是比任何财富都珍贵无比的有情的生命。” 温衍冷淡道:“我男朋友就不怕。” “这样。”江朝颔首,“听上去是很了不起的人,足够与你相配。” 温衍没应,他知道这不过是江朝顺口的客套话。 爱上江暮漓之初,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对方的,甚至连远远地多看他一眼,都要鼓足十二分的勇气。 江暮漓是那样温暖爽朗的人,像太阳照耀下的青空,晴朗得没有一丝阴霾。 而自己就像生长在幽暗密林里,与苔藓和虫蚁为伍的菌类,不管多向往太阳,太阳都不可能把光芒洒向自己的世界。 但是,江暮漓却颠覆了他这种幼稚又可笑的认知。 江暮漓才是那个患得患失的人。 不止一次,江暮漓在抱着他亲吻的时候,会突然流露出愀然忧悒的表情。他问他怎么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眸中忧色更深。 如此一来,温衍只得允许他做得更过分一点。 直到些微心满意足,江暮漓才会紧紧贴着他的颈窝,用低沉的声音满怀委屈地说,自己总是缺乏安全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时刻担心他会不要自己。 “我是为了和衍衍相遇才诞生的。所以,只有衍衍的爱才能让我活下去。” “衍衍。”江暮漓抬起乌澈的眼,瞳仁似有光芒蕴转。 “衍衍会厌倦我吗?会不会有一天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 温衍慢慢走到墓穴旁边,垂下眼帘。 黑洞洞的一片,深邃得仿佛没有尽头,是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深渊。 但是,那又怎样呢。 他不怕。 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温衍点燃一大把纸钱,扬手一挥。 燃烧的纸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火光,尽数飘落进墓穴。 丝缕青烟袅袅升起,令人怀疑里面是不是潜藏着一只怪物,正在缓缓喷出呼吸。 这俗称“暖穴”,在落葬的墓穴内焚烧一些纸钱,表示死者也有了“温暖的家”。 温衍之前还对这些习俗抱有敬畏之心,希望能好好完成江暮漓的葬礼。但现在,他只是入乡随俗。 他不会再将感情和期待投注在这些自欺欺人的仪式上。 这些仪式,并非为了死者而举行,它们真正的作用是安慰生者,让他们减轻心中的悲伤与包袱,可以好好送走死者,就此释怀。 温衍才不要释怀,不要送别。 温衍要回归,要复苏。 灵柩该落土了。 八位村民拽着麻绳,将灵柩徐徐放下。麻绳绷得笔直,深深嵌进他们的肩膀。 温衍死死盯着灵柩,看着它一点一点被深坑吞噬。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幻想了无数次,棺盖会“砰”地打开。 打开,然后呢? 温衍闭了闭眼,颤抖着握紧拳头。 等灵柩完全沉入墓穴,他抖搂开一席有金银线刺绣的鲜红布匹,覆落在了灵柩之上。 铺金盖银,来世荣华。 一铲又一铲的土落下,逐渐填满整个墓穴。 最后一铲土压实。 封穴。 漫长的葬礼终于结束了。 “知道吗,其实南槐村的葬礼还有一个习俗。” 江朝转过脸,现在太阳已经彻底落山,夜色如墨水蔓延,显得他两只眼也黑洞洞的。 温衍问:“是什么?” 江朝说:“在回去的路上,不能回头。” 温衍低声问:“这又是什么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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