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座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花秀苦恼地摇头,语无伦次地说: “我……我记不得了,就算记得也描述不出来。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东西,根本不是可以留在人的脑子里的。” “任何人,不管是谁,只要稍微看见哪怕只有一眼,都不能去细想,更不能纠结是怎么回事,不然真会把人骇死!” “你去拜那座庙,许的是什么愿?”温衍的视线投向王海和俊俊的遗像,“是不是和你的家人有关?” 李花秀呜咽,“别问了……我告诉你就是在害你!”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温衍出奇的平静。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的爱人死了,之后每一天,我都像活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只要能让他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你根本不知道和那种东西打交道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李花秀绝望叫道。 她走到俊俊的尸体边,颤抖着抚摸那张惨白的小脸,眼泪一颗颗地滑落。 “我和王海是在城里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我喜欢他忠厚老实,很快我们两个就确定了关系。” “可是,逢年过节的,他一次都没带我回过他老家。我当时以为他是故意的,还跟他大吵了一架。他被我闹得没办法,终于告诉了我实话。” “他说,他十几岁就背井离乡出来打工,并不全是因为南槐村偏僻落后。” “我想也是,他在南槐村有房有地,完全能过得自给自足,未必不比城里起早贪黑地做工来得舒服。” “我追问他,那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情不愿地告诉我,说这地方不对劲,稀奇古怪得很。他小时候就遭过一件事儿。” “当时他还在上小学,他特别想要一辆玩具汽车,电视里做广告的那种。但他父母嫌贵,任凭他怎么闹,都不肯带他去城里的百货商店买。” “越得不到就越想要,他每天盯着电视看广告,做梦都想要那辆电动玩具车。” “想得入了迷,他甚至觉得没有那辆玩具车的话,自己一点快乐也没有了,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很正常,孩子嘛,对大人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对他们而言都是天大的事。” “他每天上学放学都会路过那座庙。以前他从来都不会多注意什么,不就一座破破烂烂的土地庙吗,有什么稀奇。” “偏就那一天,他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会发生。他有点害怕,但又很期待,很兴奋,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进去。” 温衍忍不住打断她,“所以,你丈夫一开始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是他有了渴望得到玩具车的强烈心愿之后,才发现了那座庙的真面目?” “没错。“李花秀道。“他进了庙,拜了神,上了香,许了愿。他就是要那辆玩具车,无论如何都想要。” 温衍指骨蜷紧,“那他得到了吗?” “得到了。”李花秀道,“没过几天,他在放学路上被一条狗咬伤。狗的主人赔了医药费,还在他住院期间带来玩具和零食,其中就有他日思夜想的玩具车。” “之后,他壮着胆子又想去那座庙,但它又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土地庙。他很害怕,偏偏村里所有人包括他父母,都没有觉得那座庙有什么不对劲。” “结果,他的认知也动摇了。他认为那座庙很正常,庙里供奉的东西也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质疑的地方。” “但是,每每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疤和那辆玩具车,他又会觉得这一切确实真实发生过。” 温衍听着,心跳得越发厉害,震耳欲聋。 果然,那座庙拥有令愿望成真的力量。 当人没有迫切的欲求,或者内心充满怀疑,就无法看见那座庙宇的本质。 那座庙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有人的认知。唯有被强烈到极点的愿望驱使,眼睛才不会受蒙蔽,方能看清庙宇中那位神明的真身。 如此,祭拜有效果,供奉有意义。 愿望才能被传递,被实现。 李花秀继续道:“后来,我肚子里有了俊俊。我高兴得很,可王海却愁得厉害。” “他不想孩子跟我们一样吃苦受累,连个属于自己的窝都没有。他希望孩子能在城里读书,将来做一个城里人。” “为了让咱娘俩过得更好,他不要命地打工挣钱。我怕他身体吃不消,总是劝他没钱又怎样,只要一家三口能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最好的,可他根本不听。” “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变得很不正常,整宿整宿地睡不好,总说一些听不懂的梦话。” 温衍问:“他梦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李花秀道,“我只记得他反反复复地说,我们是从山上来的。” 温衍一听顿觉耳熟,俊俊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李花秀摇摇头,“他醒来后我问过他,他也呆愣愣的,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我替他担心了好一阵,心里一直慌慌的,总感觉要出什么事。结果有天晚上,他喝了点酒开车,把一个孕妇给撞了。” “我当时吓坏了,让他赶紧把人送医院,谁知他……他不肯,说这里地儿偏,大晚上的没人看见,逃也就逃了。万一被抓到,绝对又要赔钱又要吃官司,那这个家也就完了。” “我真后悔啊,我当时怕了,是真的怕了,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躺在地上没有去救她。她身下都是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我想,她一定是要记住我们的样子,等到了阴曹地府再来找我们算账。” “那晚过后,我们两个躲在家里,没吃没喝了也不敢出去。” “听见外面邻居说话,就觉得是在议论我们。听到外面汽车的声音,就吓得浑身发抖,生怕警察来抓我们。” “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想拖着他去公安局自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他不肯去。他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没准儿能让我们免于罪责。” “第二天一大早,他人就不见了。等他回来后,整个人看上去前所未有的高兴,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放光。” “他告诉我他已经搞定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而且从今往后,我们不用再担心钱的事。他一定会让我和孩子过上太太平平的生活。” 温衍低声道:“他是回南槐村了吧?既然许了愿,又怎么会死?” “你没经历过当然不明白,愿望虽会被实现,但以哪种方式实现却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说到这儿,李花秀抖得跟打摆子一样。 “这也正是那座庙最可怕的地方,看似愿望成真,实则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旧报纸,上面黑色加粗的标题写着: 《惨死!一男子遭压路机活活辗毙,铲起遗体如“人形肉纸”》 这则新闻很有名,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当年网上对它也有诸多猜测讨论。 一方面是因为事故惨烈,着实令人心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它的发生违背常理,简直匪夷所思。 事发当天,虹城市的某处建筑工地上,王海正坐在路边休息。好巧不巧,有辆压路机向前移动,将他碾了过去,导致他当场身亡。 事故发生时,驾驶员都未曾发现,直到完全碾压过后才惊觉大事不妙,但王海已经惨死轮下,面目全非,骨头和脏器全都被压扁。 他的遗体犹如肉纸一般,工作人员要用铲子才能将遗体铲起来。(看到这儿,温衍不由冒出来一个念头:怪不得李花秀没让她丈夫复活!) 虽然工地是事故的高发区,但这起悲剧完全能避免。压路机行驶速度缓慢,王海当时有充分的时间避让。 而且,驾驶员也不存在视觉死角,不可能行进如此长的距离却未发现有个大活人坐在那里。 总之,这起事故怎么看怎么蹊跷。它是不可能发生的,却偏偏发生了。最后,承包这片建筑工地的老板出于人道主义,还是给了一笔赔偿金。 李花秀用力揉搓了一把泪湿的脸颊,道: “这事儿一出,我也崩溃了。我在城里待不下去,只得大着肚子来到南槐村。起码这里有王海留给我的房子和土地,加上那笔赔偿金,足够让我和孩子安身立命了。” “我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外套口袋里有一张东西,那是一张庙里的神签。你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吗?” “让我猜一下。”温衍看着李花秀,一个一个字道,“我猜上面写的,应该是‘所求皆如愿’。” “是啊……我男人所有的心愿都成真了,可不就是吗!”李花秀痛苦得五官扭曲。 王海求了什么,便得到了什么。 他要逃脱酒后驾车致人伤亡的罪责,实现了。 他要让她们母子过上太平安稳的生活,也实现了。 凡有所求,必有所应。 再灵验也没有了。 “他走了以后,我唯一的念想就是俊俊了。要不是肚子有他的孩子,我真想随他一块儿去了。” “但是,俊俊生下来就没气儿了。医生说,这和我孕期抑郁、饮食不佳、奔波劳累都有关系。” “卫生院的助产士把孩子抱给我看,小小的一个,跟刚下的猫崽没什么两样。” “他那么小,那么可怜,小脸儿青白青白的,他连眼睛都没睁开来,都没来得及看一看这人世……” 僸⒉傳 看着泪流满面的李花秀,温衍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只道:“经历丧子之痛的也不止你一人,那个孕妇也不是这样吗?她都没能见上自己孩子一眼。” 李花秀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报应……我知道这是报应。种如是因,得如是果。一切都是报应,都是我们该受的!” “但是……为什么……偏偏要报应在我孩子身上?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啊,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我不甘心,我不能忍下去。我男人已经没了,我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孩子!” 温衍道:“所以你也去那座庙里拜了,祈求你孩子能活过来?” “不全是这样,我留了个心眼。”李花秀道,“我并没有直接许愿让俊俊复活,我许的愿是,让我能好好儿陪着我的孩子长大。” 温衍发现李花秀还挺聪明的,从她丈夫的身上吸取到了教训。 庙里供奉的那个东西的理解力应该有严重问题,祂或许能和人类沟通,读取他们的话语,却无法准确理解其中含义。 所以,祂会在施行神力的时候,采取一种简单粗暴到近乎邪恶的方式,实现人类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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