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如皎骤然一顿,又是猛地推开云霁月。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云霁月的脸色是不甚好的,苍白,甚至眼下一片乌青。 半身血肉,那便意味着诅咒与断梦的效果,如今要他二人共同承担了。 真可笑啊…… 分明云霁月再狠心一些,他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之下了。 可云霁月却舍不得自己。 云如皎抿着唇,眼泪止不住地滴答落下。 云霁月松开了自己的弟弟,用袖口替他抹去流下的眼泪,说道:“皎皎,别哭了。其实也不全然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一个人在往生涧下住了一百年,日日重复着相同的事情,望着那笼罩着薄雾,看不清的天空,我有时候也在想,我是不是选错了。” “那般暗无天日的日子,日复一日。我想了很多,可最多的却是我对不起你。”云霁月深深地望着云如皎,眼眸中是极致的眷恋,“皎皎,你知道了你是我所创造出来的了,可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对不起,皎皎,对不起……” 云如皎是不想在这重逢之日,和云霁月抱头痛哭的。 但好似情绪总是稳定不住,伤怀自他变回正常人的那一日便重新学会了。 到底还是云霁月先一步稳定住了自己,又道:“皎皎,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的烧鸡。我做好了,你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云如皎沉默半晌,又问道:“你明明不知道我何时会醒来,更不知道我会不会留在那个美好的梦境之中,你怎还会做烧鸡?” “我每日都做,我在等你回来。”云霁月端上了烧鸡,拉着云如皎出了门。 云如皎抬头看着往生涧的崖底,这里一直都灰蒙蒙的,只能微微感受到月光的亮,可却从不曾能够看到那一轮皎皎明月。 这里俨然如同一处世外桃源。 除了人,其他什么都有。 云霁月将此处收拾的与他和云如皎生活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甚至连那棵梧桐树,都枝繁叶茂着。 云霁月看着四处观瞻的云如皎说道:“皎皎,我如今是往生涧的主人。故而我就如同梦里的顾枕夜一般,可以操纵这里的一切。” 云如皎听他提起顾枕夜,又是一怔。 他的心脏怦然,可却好似又没有那般爱着顾枕夜了。 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可……什么都变了。 云如皎轻抚着梧桐树干,好似从那上面还会跳下一只额前血红的小黑猫一般。 可他深知再也不会了。 他转过头,又问向云如皎道:“可是哥,值得吗?你做这个见不得光之人,我做那个动不得情之人。我们都是寂寞的,只有自己。这样……值得吗?” 云霁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可是这是我当时唯一的选择。” 那古籍上记载,便是用自己的半幅骨血创造出一个替身。 而自己隐匿前尘,遁入往生涧中,成为往生涧的主人。 直到替身死去,亦或是和替身交换,方才能离开往生涧。 如今他二人皆是往生涧的主人,也皆是互为替身罢了。 断梦与诅咒,在那一刻同时在两个人身上应了验。 云如皎深深地叹了口气,到头来又重新折返回了原点。 果真是天命不可违啊。 他见得云霁月期期的目光,只手撕了鸡腿递给云霁月。 自己亦是轻轻咬了一口,汁水充沛、油而不腻,当真比之外面买的更为好吃。 他寻了院中的藤椅坐下,慢悠悠地继续吃着。 只是又问道:“哥,你方才说的是若我不离开,我会死?那你之前……” “是。”云霁月应了声,“是我太过了解你,知道唯有骗你顾枕夜会死,你才会离开那个梦境。不然凭你的性子,知道回到现实中就是分离,你宁可死在那个美好的梦中。他的梦会消耗你的全部气血,是我借了往生涧的力量才能破开一道虚空,进入你的脑海之中。想来这也是有你我二人本是一体的缘故吧。” 云如皎垂着头,定定地看着那只烧鸡。 云霁月说得一点没错。 他如果可以选,他会留在那个梦里直到死去,意识弥散。 而不是面对着这样无法更改的现实。 只有别离。 他陡然抬头看向云霁月,问出了那个未曾在梦中得到答案的问题:“哥,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是从你出生的那一刻,便决定了吗?” 云霁月愣在原地,手中的东西陡然坠地。 他不知道该如何同云如皎解释。 舔了舔唇角,他终是开口说道:“不是……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的阴差阳错,才让我变成了这样。” “皎皎,你记得吗?我恨妖族,是妖族害死了我的父母。可是——” “也是那一场浩劫,把我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第62章 天道 “皎皎,我找到你了。” 云霁月自嘲一笑, 只是比哭还难看,他继续说道:“我见到了一个人,也许不能称呼他为人吧。他是天道的使者, 是将我推进深渊之人。他问我, 想不想为父母亲眷报仇。如果想,就答应他一个要求。” “我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那时候的我年轻气盛, 总觉得只要能报仇雪恨, 就算是要我的命也无妨。却未曾想过,我落入了天道的陷阱之中。” “玩物……我、我们, 甚至这世间的一切,都只是天道的玩物罢了。” “天道将我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只因为它想瞧见,所有人爱上我,又不得不亲手杀了我。将我害死后,又追悔莫及, 互相埋怨。将我奉之高台,无时无刻不思念着。” “而后六界会因为我而动乱, 所有人互相埋怨着, 是对方将我逼死的。兴许打着为我复仇的名头,迫使我这个早已死去的人成了那个罪魁祸首。受当世追捧, 后世唾骂。” “这就是天道想要的结果,是如今六界太过安平, 它想弄出来的阴谋罢了。而我,只不过是它悄悄埋下的一枚棋子, 将六界这盘棋局颠覆罢了。” “天道啊, 它从不希望这六界太过安稳, 亦或是太过燥乱。那样堪堪位临边界的平衡,方才是它所希冀的。只有那般,人们才会想起他们的信仰,从来都是供奉的天道。” “多么自私又可悲的存在啊……” 云如皎瞠目结舌地听罢了这些事情。 他从不知晓这背后竟是这般多的弯弯绕绕。 他颤抖着双唇,不知该说出何等的话语才能安抚云霁月。 可是……兴许他说什么,都无法告慰的。 “我只不过是……想给父母亲族报仇,仅此而已啊……”云霁月哀哀戚戚,如被割心一般的疼席卷着,“皎皎,你知道的,我从不是什么争强好胜之人的。皎皎……” 那是他只要阖上双眸,一回顾便会难过到吐血的事啊。 云如皎静静地抱住了云霁月,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如今他们是同病相怜,云霁月的苦痛,他如何能感受不到? 他心疼极了云霁月。 这般沉重又难过的事实,云霁月自己承担了一千年啊…… “哥,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是在这往生涧之下,待到天荒地老吗?”云如皎骤然发问道,有些窘然地岔开了那个话题。 他不希望云霁月再沉浸其中,可他笨嘴拙舌,又如何知晓怎么安慰? 只能堪堪琢磨出这么一句话来。 让云霁月的神思飘忽一些。 其实也好。 从前在灵折山上,他也只是与阿闻两人相伴而已。 如今换得此处,大不了算是挪个地方孤寂而已。 况且……他与顾枕夜已是再无可能。 那两天一夜,是他与顾枕夜最后的温存。 也是最后落幕的记忆罢了。 云霁月瞧着云如皎的目光逐渐清明柔和下去,又是说道:“好。若是皎皎和我相伴,我们也算不会孤单了。” 他垂下眼眸,正正好好地掩盖住了眼底的光晕。 可他还是不想认命。 凭甚的他好不容易寻到一条出路,却又半途而废? 只是因为他方寸之间的心软吗? 还是因为他瞧见了云如皎身上的挣扎,与他并无两样。 云霁月抽了抽唇角,抬手又揉了揉云如皎的发顶,说道:“百年未见,皎皎的修为竟是不进反退。” 云如皎被他戳了心窝子,脸上有些羞赧之色,只道:“实在是太沉迷于情爱之中了。” 不知是否因着顾枕夜情魄归体的缘故。 他如今对顾枕夜当真没有那般执念了。 云如皎并着四指,赌誓道:“日后我定然勤勤恳恳修炼,早日赶上兄长的。” 云霁月这才又道:“往生涧虽是黯淡无光,可却也是个宝地,在此集齐日月精华 ,对修行有很大的益处。” 云如皎听罢,便要打坐汲取。 可又转念想到什么,忙不迭地问了出来:“哥,你说你离不开往生涧,可你那日救我之时……?还是我已经坠入了崖底,那顾枕夜呢?他可是同我一般坠入其中的,他又是如何离开的?我……” 云霁月赶忙打断了云如皎的话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皎皎,你先莫急。那日我感受到了往生涧的动荡,虽不知是你,可我心底却莫名荡起涟漪,告知自己必须得去瞧瞧。可还未等得我探查,就见你与顾枕夜一同坠下。没有旁的法子,我只能以往生涧之主的身份,操纵雨云救了你们到崖边。那处还算得上我能离开的边界,我瞧着你已经被往生涧伤得心神俱裂,我只有先将你带离此处 。” “原是如此。”云如皎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又道,“那顾枕夜……?” 云霁月撇撇嘴,说道:“我还顾得上他,让他们妖宫之人给他捡回去便罢了。不过到底也还是要谢谢他,是他救了你一命。你可知你当时贸贸然冲下往生涧来,恐怕是要粉身碎骨、神形俱灭的。还是他用尽了自己的修为,才替你挡下了这一遭罪。” “那他呢?”云如皎下意识地便攥紧了衣角,止不住地发问道,“他如今如何了?他可会……?” 竟是忘记了,自己方才同顾枕夜同困于一场梦境中。 他想着那些不甚在意顾枕夜了的念头。 可做出的事情、说出的话语,却从不曾是与心相同的。 云如皎尚未曾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不过抬头紧张地望向云霁月。 往生涧上灰蒙蒙的天,笼罩着他布满暗沉的心。 他生怕顾枕夜失去了近乎全部修为,没有救,孤零零地躺在往生涧上等着死去的那一刻。 “能有何事?”云霁月点了下云如皎的鼻尖,又道,“他可比你好多了。人家有妖侍伺候着,咱们只有兄弟二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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