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人跑得太快了,”这人嗫嚅的觑着江师兄脸色,“……况且咱们很多人都折了……” “怎么?你们以为游大街啊?本来就是脑袋别裤腰的买卖,”刀疤脸冷冷的开口训斥,“养颜花这回丢了,咱们谁都不要想分到一羹神水!” 又喝了一声,“挖地三尺!追!” …… “哎,你,还有你,过来!” 归寒和兴尧正欲转身和那群人一起去抓贼,可冷不丁,背后突然又响起那个刀疤脸的声音。 兴尧拉着归寒转过身来。 “这俩个怎么有点眼生啊?”刀疤脸问。 “啊……诶,”他身边的人才是实际上管制底下这群道士的,压低了声附在这位江师兄的耳朵旁边道,“那个,上个月咱们不是在义庄那折损了许多人嘛,这些都是新填进来的。” 刀疤脸便“哦”了一声。 又踢了这位管事的一脚,“愣着等年夜饭啊,你也跟去追啊!” 管事的无辜被踢了一脚,一趔趄,缩着腰嘟嘟囔囔转身就要把这踢脚之痛传给他跟前两个倒霉蛋儿。 可他脚刚探到兴尧衣裳的布料,兴尧却后腰一闪,管事的又一趔趄,鼻子快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却被一只手拉住。 “师兄!你也太不小心了!” 眼前年轻人这张脸分外真诚,分外担忧,管事的看了好半天,竟然完全挑不出半丝错处来。 “……” 兴尧拍了拍手,扶正了他。 这时那位江师兄已经走了,但这位管事的却还是站于原地不走,兴尧便试探的问,“师兄,江师兄不是让我们追人么?……怎么?” “什么师兄不师兄的!”管事的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来的时候没有跟你们说?咱们都不过是给师傅当垫背的,连师傅徒弟都算不上,叫什么师兄!” 又觑过眼,发现眼前这年轻人依然是一脸疑惑,便不好气又道,“叫掌事!” 兴尧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眼睛一亮,狗腿子表情做的十分到位,“掌事好。” 掌事显然对这种恭迎十分受用,摆了摆手斜睨兴尧和归寒,这才肯动用他那张尊嘴解释,“江师兄的话咱们只放到心里头就好了,什么东西非要咱们底下的人大黑天的追?不过是师傅怕咱们面见了东裳那位,得了神水,却还要和底下这群没有用的废物分食!” “……” 兴尧:“……”有被冒犯到。 但他却还是拱了拱手,从袖口里取出些小核桃献给这位掌事,“掌事受教。”
第63章 掌事看了兴尧一眼,面无表情的收了。 但语气却格外温柔起来,打量着兴尧和归寒,有点实在没想起来何时招揽过这两个人,问,“你们两个是哪个地方的?” 兴尧眼珠子转了下,脑子反应极快,立时便得出结论:这位掌事当然不是真正问他们两个打哪个地方来的,而是问他们过来到东裳这条路中,是从什么地方加入这群道士队伍的。 于是他思索了下,道,“从安鲁镇那儿,不远。” 掌事的便又问,“叫什么名字?” 兴尧有些踯躅。 掌事的便道,“也都是可怜人,却就算没有父母,也该自个给自个诌个名儿,”又一顿,“腰牌拿过来,腰牌上不是有呢么?” 兴尧有些讪讪,扯过归寒和他的腰牌递过去。 借着明灭火把的光亮,两只腰牌,六个大字,分外清晰—— 二狗子、三流子。 这名字好通俗,好相配,好有文化底蕴。 掌事的一时也愣在了原地。 “……” 仿佛经年之久之后,掌事的又抬眼仔细的看了兴尧和归寒好几眼。 话语都有些干巴巴,“这名字太长了,以后你们名字就取后两个字吧。” “……” 狗子?流子??? 不愧是掌事,真会去糟粕留精髓啊。 . 经过那一夜对付贼人之后,队伍里原本的三十几人,包括兴尧和归寒,便只剩二十七人了。 但好在他们第二日去东裳城的一路上却并没再碰上什么劫匪。 进城门也还要再要一回通行证。 东裳城内的山精鬼怪明显多了不止一倍,这些妖怪和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普通妖怪不能化成人形,便见整个城中都是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精怪。 “哎,”挨着归寒最近的那只蓝眼鬼口中流着涎水死盯着归寒,絮絮叨叨的用鬼语说着,“细皮嫩肉的,用油炸一炸,再撒点吸魂灵草当调料,外焦里嫩的……真是好吃呐……” 又细细的数着,“……这个也不错,就是丑了点,啊呀……这个也不错呐。” “……” 前面好像堵着什么,队伍过不去,兴尧实在听这玩意儿说话听得烦了,便来了一句,“……那你瞧瞧,我这样的要怎么做才好吃?” 他同样说的是鬼语,只是声音压的极低。 那只蓝眼鬼的哈喇子便提在了半空,眼珠子布灵灵转了好半晌才锁定目标。 “……炸着好吃。” “嗐,”兴尧俯低了腰身,觉得这个答案有点无趣,轻笑了一声,“你这鬼也太没有品味了吧,炸着吃油太多,对皮肤多不好。” “你要先把这人在锅里煮了,煮三分熟,捞出来锅里不放水,再在锅里烫一遍,再用烫油过一遍,这时淋上佐料、汁水,大火蒸,文火收汁,这样是不是好吃多了?” “是啊,好好吃啊……” 这鬼却竟还一直盯着归寒。 “哎哎哎,”兴尧正要喊,这时归寒恰侧过头来,“你在跟谁说话呢?” 他的脸转过来的一瞬,那只蓝眼鬼便突然咽了口唾沫,灰溜溜的跑了。 “……” “……刚跑了。”兴尧盯着那坨迅速逃跑毛团的背影有点懵。 “……” “它好像看见了巨人怪物诶。”归寒袖中那红鼻子也探过脑袋。 “……” . 近几日在这些道士口中也大致了解了些东西。 这些假道士们其实大都是那位辫着小胡子的老者半途中怂恿来的。 那位老道名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姓万。 听闻这位万老道在庸城附近一带颇负盛名,收了一些徒弟,此次便是专门奔着神水来的。 其实这应当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只要有摆渡郎寻够足量的养颜花和精怪奉给城主,城主赏脸,便总会给这些摆渡郎赏些神水。 传说神水是上天赠给东裳的礼物,只一滴,便可以延长凡人百十余年寿命。 人类对于长生的追寻,就像精怪对于得道升天的追寻一样,痴狂而又迷恋。 故而近几些年,民间为这种悬赏专门聚集起来的组织不少。 最早的时候,摆渡郎也都是集体行动的。 所以那时兴尧才说,若他和归寒两个摆渡郎进城,目标实在太大。 神水的诱惑力如此之大,所以条件也相对苛刻些,城主每年只会选一队人马赐神水。 城主的意思大家自然都无法改变,为了争取机会,便只能自相残杀。 而他们这队人昨夜碰上的事情便是。 “大哥,”兴尧便又问,“那咱们这是去直接见城主么?” “城主?!”被问的这人嗤笑了一声,“那是万老的事情,城主大人每日公事多忙,怎么能有空子见我们这些个喽啰。” 又叹了口气,丝丝的淫.笑开,“不过咱们得给万老他老人家看东西着,城主底下那使女倒是能饱饱眼福,这妖女同普通女子就是不一样,那姣好玉颜……那细腰肥臀……” “下流!” 这时,一直冷冷的归寒却突然开口。 “哎……”那人回过头来,“哪个狗儿子说下流来着?!” “哎,队走了兄弟!” 兴尧指间的铜钱晃晃悠悠荡出去,便正击在那人腰间,竟硬生生将那人给推了出去。 但是他们却并不是先直接去面见使女交易,而是先在城里一家酒楼里住了下来。 这家酒楼专门是给摆渡郎这些人住的,所有费用便也都是城主一人包揽。 上楼择好了房间之后,归寒却道,“等会我得出去一趟。” 瞧他这模样,是不想带着兴尧一起。 兴尧这时才突然想起,归寒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很执拗的人。 兴尧也没有恼,只是问,“你方才在街上又有东西引你了?” “嗯。”归寒看着兴尧,点了点头。 “什么东西?”兴尧又问。 “一个留着冲天辫子的瓮妖。”归寒回答,若有所思似的。 过了尚许,薄云染了一层墨。 “我走了。”归寒道。 灰衣公子的背影瞧起来偏瘦削了,他背上那副蝴蝶骨隔着布料便都能教兴尧瞧出来凸起似的。 像被折断的蝴蝶的翼。 往日里兴尧总是和归寒并肩走着,他们一起破困境,一起揭谜底,倒教兴尧从来都没甚太注意过归寒的背影。 现下瞧着,心里倒有诸多情绪一瞬涌上来。 他突然很希望归寒回过头,哪怕稍稍侧了身子呢,哪怕只一眼,他突然无比强烈的希望眼前这灰衣影子回过头来看一眼他。 “……嘎吱~” 门扉打开,归寒的身影却终于还是融入了那些五颜六色之中。 就好像,只要这人愿意,便可以让兴尧连他的衣角也抓不到。 云是不可能被人追上的。 . 归寒换了身行头,妖怪有些多,他走出酒楼废了些时间。 那个瓮妖好像一直在不远处等着他,归寒普一出来,它便转了个身,掉头便走。 它除过圆圆的脑袋,整副下半身躯体是一只黑瓦瓮,行动起来却分外灵活,就只是瓦瓮不断蹭刮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刺耳而冗长。 但所幸这街上嘈杂,那点声响便也显得微不可足。 走过几条小巷,再陆续拐了几个弯,瓮妖□□涂的脸滴溜溜转了一圈,直栽进了一处废井中。 归寒正欲呼出口,扒在井边朝下望,却见井中浮着一张白生生的脸,冲天辫直冲云霄。 “……” 宛如淹死鬼。 瓮妖也不说话,看了归寒一眼,示意什么似的,继而又迅速下潜,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废井中。 归寒跟着它下去时,想象中的枯井的逼仄却并没有,这井底竟别有一番天地。 底下横七竖八分了好多条路,冲天辫面无表情的引着归寒进了一条隧道。 隧道冗长,等出来透过一□□气,却见一座巨大的楼邸。 还是一座酒楼。地下酒楼。 青瓦飞阁,木栏雕花,莺莺燕燕喜笑颜开,珠粉玉簪鲜寇丹,灯火通明。 “……” 归寒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来错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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