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娃娃的瓮妖这才开口,“大人在楼上等着阁下。” 归寒缩回的步子便又放开。 幸而近几日刚巧是众多摆渡郎入城的日子,这酒楼的妖多,人也不少。 瓮妖见归寒有踯躅,颇为不满意,嘴里不知道从哪叼来只兜帽飞过来,归寒接了,这才跟着进入酒楼。 一直上了四层楼,这才来到一间包厢。 五彩珠帘隔着,看不清那头盘坐之人的脸,只依稀看见灯火摇曳间一抹白影。 归寒凝立了许久,这白影才突然感受到来人似的,甚而站起来时微微怔了一下,仿佛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感受到归寒。 先入目的是一只葱白的手,指间套着只暗红的素戒……是个女子? 可她指尖微曲…… 不对! 果然有诈! 归寒猛一侧身,一根银针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划过去,衣衫翻动间又有数根银针穿过,钉在木桌上,那只木桌哗然——已经榻了。 “……巫……巫师大人……” 归寒用着余光一撇,才看见引他过来的那个瓮妖颤抖的叫了一声,“咚!咚!咚!”,正奋力向门口处逃匿。 “哧——” 又数枚银针滑过,直直从那妖怪的眉心穿出。 瓮妖的眼睛猛然瞪圆,它身下的那只瓦瓮轰然碎了一地,就只有一颗头在地上滚了滚。 “少祭司大人,许久不见啊。” 这人罩头的白衣褪去,黑衣黑袍,极宽的兜帽罩住了她的所有身形,脸部被处理过,浮出一团黑雾。 归寒离远了,警惕的看着她。 “少祭司的性子果然还是没变呢,”巫师开口,“你那把浮白赤伞呢?还有你那把宝贝疙瘩的剑,今日怎么倒藏着掖着了?”
第64章 归寒没有答话,还好黑纱遮着他的脸,这人不知道他已经失忆了,那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不要表现出来他失忆了。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开口。 多说必错,最能让人抓住漏洞。 见归寒依然还不说话,这位巫师倒还轻笑了一声,见怪不怪的,“呵,锯嘴葫芦。” 轻轻盈盈的走过去,“喀嚓!”,足底稍一用力,瓮妖滚在地上那颗脑袋便彻底开了瓢。 红的、白的、豆腐块的、绿脓水一样的东西便脏污污的流了一地。 归寒愈发冷眼的盯着她。 “啊呀,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给少祭司大人你说一件事,”巫师嫌脏似的踩着地上不知谁的衣裳擦了擦她的靴子,声音这才沉下来,一字一顿,挑衅似的道,“青雀百宥氏百宥燃,昨日才死了。” ……青雀百宥氏…… 归寒一时觉得这几个字熟悉极了,却绞尽脑汁了也想不起来哪儿熟悉。 见归寒依旧冷着眼,巫师又缓声道,“还有,他触犯城规,尸体估计还在大殿午门上悬着,哦,忘了,少祭司估摸还没有去过大殿吧?自然是还没有见过……”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归寒道。 依现在的情况看,这位巫师大人并没有准备真的对付他,只是以为他要插手什么事情,在此警告他而已。 果然,巫师见她说了这么久,面前这青年却依旧还是无动于衷,便有些无趣了,施施然转身,“不过给少祭司一个提醒,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贸然插手的好。” 到底是什么事情? 可归寒还没有琢磨出到底是个怎么回事,旋即,巫师的周身却都浮出黑雾,一瞬消失了。 …… . 归寒在这个地下城中逛了一会。 他有些后悔,他应该带着兴尧来的,现下他根本不会鬼语,便更是摸不出这儿的情况。 寻着来时的那只井口,回到酒楼时已经快要凌晨了。 结果刚一推开门,便见兴尧也刚巧顶着黑眼圈大喇喇的准备出去。 “……” 敢情兴尧这是巴巴的等了一夜,却又不好直接跟着他,又不好不跟着他。 归寒突然感觉自己真是造了孽。 “你这……” “一夜没睡,被叫去折腾了一宿,那万老头说是抓到了偷养颜花的证据,跑到另一个帮派里闹事呢。”兴尧揉着眼睛道。 方才还在自我感动的归寒,“……” “养颜花的证据?”归寒问。 “是啊,”兴尧耷拉着眼皮,“因为争夺城主赏的神水,这些摆渡郎组织之间其实斗得厉害。” “哎,狗兄——” 有人看见了兴尧,振臂跑过来,“江师兄段师兄都过去了,凑个热闹哎……”瞅见了归寒,“流兄?” 归寒:“……” 他有点忘了他披皮的这个主子的名字。 兴尧使了个眼色,低声,“三流子。” 又拉着归寒,揽过来人的肩膀,“哎,咱们这样大喇喇的去看热闹去,师兄们不会惩罚咱们?” “咱们也没什么本事,主要不给师兄他们添麻烦就不错了,江师兄每日那么忙,还有时间专门管咱们?”这人撇着嘴。 他们现在在酒楼四楼,而闹事的地方在二楼。 两队人马在那争执。 “哎……狗……” 引归寒和兴尧过来的那人正瞧热闹着,可这才不一会儿,一回头,却不见人了。 他无辜的摸了摸头,顺手拾起桌上的瓜子随手又磕起来,继续瞧热闹。 . 兴尧拉着归寒普到半途就打道回了。 “青雀百宥氏?是东裳四大氏族之一?”归寒问兴尧。 “对,”兴尧思索,“东裳四大氏族,云狐、水狸、青雀、玄龙,青雀属百宥氏。” “那,百宥燃,你有没有听说过?” “街上那小妖小鬼说过,昨日才由城主下令斩首的,尸体还在大殿午门那悬着。”兴尧道。 又顿了顿,停住,“听闻这位城主近几年极度痴迷炼丹,宠信巫师,乱杀了不少氏族里的,大臣里的妖或鬼。” 油燃的极旺,整个房间亮的通透。 “那个瓮妖死了,”归寒的眼睛一瞬有些暗起来,“去的是一座地下交易市场,没见到真正要找我的人。” 他这话一出,兴尧便猜了出来,归寒这回去,定然是遇上危险了。 没有见到真正要找他的人,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一,那人临时有事并未赴约,二,此人已然被背后的人知道,被杀了。 而若是第二种,归寒的处境肯定是危险的。 “我见到了巫师。” 归寒的语气说不上是什么样子的,眼眸垂下,眼底晦暗不明。 “他没同你说什么?” 归寒抬起眼来,“巫师是女子,还有……那把赤伞名叫浮白赤伞,我应当还有一把剑,应当落在了东裳哪位氏族大臣手里。” “那她不知道你有失忆症?”兴尧有些紧张起来。 “应当未猜到。” 兴尧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这左右都是时间的问题,但越早暴露,他们的处境会越危险。 . 二楼那两个帮派的闹事闹了整整一夜。 其实起因很简单,只是对头那帮派偷了这位万师傅帮派的养颜花,且还重伤了万老。 而今日恰巧两队人马又在此碰头,明枪暗箭,天雷地火,又因是城中,武斗不成,便改了文斗。 反正就是要闹出一通来。 通过口舌之争来击溃敌人自信,真乃将才。 到了第二日下午,才有小妖给他们这群人通知,他们可以交货了。 交的货物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养颜花,一部分是捕获的精怪。 交货的地点是在城主陛下的四足殿。 东裳的街市上这几日还不见得有什么不同,不过将将同中原熠都的繁盛媲美。 可这城中开朝会议事的殿宇,却大有不同。 玉一样的瓦,金柱彩雕,来往氏大夫或额角顶鹿角,或三目四臂,身上长着玄色浅色的鳞。 乘的不是轿撵,而是有着巨翅的飞兽。 普通的山精鬼怪大多修不成人形,就像他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精怪一样。 但这些能力修行较高的妖鬼纵能完全修成人的模样,却还是会刻意保留些他们身为妖鬼的特征。 便如这冗长阶上来往穿着云裳的氏大夫。 金殿匾上三个鎏金大字——“四足殿”。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红漆大门敞着,等进了殿内,先没有使女来验货,倒是给每人都备了软桌椅,先有长着彩色翅膀飞行的蝴蝶女送来茶点。 兴尧旁边这叫陈冬的家伙便一直盯着人家蝴蝶女瞧。 “哎哎哎,”这家伙竟还一直觉得他同兴尧一见如故,自己瞧不算,还要拉着兴尧,挤了个眼,贼眯眯道,“那个,那个漂亮!” 双手齐上而下比划出一个轮廓来。 “……” 兴尧实在不想理这厮。 整个房间内将近四十几号人,那位万老,十几号他的弟子,还有剩下十几号凑数的。 东西是被众人搬上来的,每一只妖物都单独用一只笼子装着,笼上均遮着黑布。 而另一只玉箱中,装的全都是养颜花。 一柱香之后,才有使女来验货。 来的却并非什么绝世容颜的美女,甚而相对于妖来说,年龄都有些大。 “……陛下事物杂多,验完东西之后,还需诸位在此候段时间,陛下会亲自赏诸位……” 而听她说的话,大约是那位城主陛下跟前的贴身使女。 那这次来的,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过一想到这,兴尧倒有些担忧起来。 他身旁立着归寒。 这位使女开始并未一一扫过众人,而到验货的时候,每一只笼子前都立着人,她便轻而易举的可以注意到每一个人的脸。 归寒低垂着眼。 而在使女走近瞧见了归寒的脸后,她原本平静的面容竟不受控制的僵了起来。 像!简直太像了! 除过这人凡体肉胎并无修为之外,简直连毫厘之间都一模一样。 归寒自然也察觉到了,一抬眼,使女的脸色还僵着,又匆忙的调整好表情。 定然是已经被认出来了,兴尧暗想,这下可糟糕。 可这使女出去半晌之后,却并没有再传来什么消息。 那位城主听闻是临时又要处理一些事情,故而最后也没有见到。 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赏赐的东西,无非是些灵丹妙药、金银财宝,亦或再高端些,便也有一两本秘籍,不过可不是凡人得道成仙的秘籍,九州中只有妖可修行,鬼修的也并非是丹田,而是自身的鬼气。 那些秘籍,便也不过是一些可延年益寿炼丹的方子。 期间那位万姓老头被使女叫到另一间房中好长时间,也不知道在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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