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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空气中似乎有空灵的回响。那些亡灵鱼贯地穿墙而过，走进接天的雨幕之中。 雨水的声音掩盖了亡灵的脚步。 穆沐舒了一口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是减轻谁的苦痛呢？他感到身后的殷唯清把他圈进怀里。穆沐拍了拍那冰凉的手，轻声说：“我还好。” 那水鬼呆呆地站在那里，身上的水还在往下淌，像是停不下的泪水一般。 穆沐看他，蓦然想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他还记得一个名字，一个没有喊出的名字。 “你是殷瑾南吗？”问出这个名字，他感到身后殷唯清的手臂一紧。 “殷瑾南，对对对，我是殷瑾南！”那水鬼高兴地说。可是他一点变化都没有，继而他抱住头：“你认识我？我真的是殷瑾南吗？” “看来你不是他，”穆沐说，“或许只是你认识他。” “我认识他？瑾南，瑾南……”那水鬼喃喃自语。半晌，他突然大笑起来，尖利地笑声里带着哭音：“我知道瑾南，我亲手杀了他，瑾南，瑾南！”那凄厉的声音是从他心里喊出来的名字，仿佛他最不愿意忘记的名字。 “天！”穆沐愣了一下，又惊呼起来。难道眼前这水鬼，杀死殷瑾南的那个人！ 殷唯清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是谁。” 那水鬼只是喃喃：“我杀了瑾南，是我杀了他。” 殷唯清的声音很冷酷：“你是当年范兴帮的匪首范君阳。” 那水鬼一阵嚎叫：“范君阳！范君阳！范君阳杀了殷瑾南！”污水混着血水从他身上淌了下来，他的五官渐渐显露出。他的面容深刻俊挺，但是双目却带戾气，看起来像是山匪的凶相。 殷唯清又说：“是你自己想忘掉一切，忘掉你杀了自己的至亲。可是忘记之后又不停寻找，何苦呢？你注定摆脱不了自己的罪孽。”
第14章 锁魂（中） 情节急转直下，穆沐完全呆住了。他觉得胃疼，湿寒的气息从脚下弥漫起来，让他小腿一阵抽筋。穆沐感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冷诡异的殷家老宅，这么久以来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 殷瑾年，殷瑾南。简直是殷家诅咒中的名字。 范君阳呆呆地看着殷唯清，双目中突然淌下黑色的泪来：“阿弟，阿弟……阿哥替你报仇了。” 就在穆沐还疑惑于他与殷瑾南的关系，范君阳竟掏出一把匕首扎进胸膛，黑色的血液带着腥臭喷溅出来。 穆沐惊叫起来，往后一闪，被殷唯清抱进怀里。 范君阳嘶哑地笑了，然后那笑声越来越尖利，尖利得变成一种非人类的刺耳声音，似乎可以撕破人的耳膜。他的身躯开始随着黑色血液融化，从胸口开始慢慢化成一股腥臭的黑色液体，最后连头颅也慢慢浸至那黑色的血液之中，融为一体。 然后那黑色液体像有生命似的，扭曲着汇聚到一起，房间里响起嘈杂的窃窃私语声。 “是谁……” “是谁……” “是谁……”然后竟是自己流淌出房门，滑过走廊，洒进雨水之中。 淅沥的雨声中，穆沐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尖利地叫：“我是谁？我是谁！” “他又忘记了？”穆沐呆呆地问。 殷唯清苦笑：“他哪怕想起了，也会再忘记的。” 穆沐满脸的同情：“为什么？” “他本来也姓殷，是被逐出家门后做了流寇山匪。而殷瑾南，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 “被逐出家门？” “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他杀了自己的弟弟？” “他只是恨殷家人。当初他劫了殷家的货，却是误杀了殷瑾南。” “于是他赔上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他每想起来一次便只能再自杀一次，然后再忘记，然后再寻找自己的名字。但是不论怎样，他永远不会忘记殷瑾南。” 穆沐难过地呆立了半晌，突然察觉道不对：“殷唯清，你怎么会对老辈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啊？呃，因为我是嫡长子啊！”殷唯清装傻。 “不对，绝对有问题！”穆沐一把抓住殷唯清。 殷唯清无奈道：“咳，是阿悟让我自己去看看范君阳的记忆，我才附身于他。” 穆沐警惕道：“为什么阿悟也知道？” 殷唯清叹了口气：“殷家毕竟也不忍让他徘徊在世间做水鬼，本想让阿悟超度他，可是他怨念极强，而且那怨念还是对着他自己。我们不忍他魂飞魄散，便只能看他反复自虐了。” 穆沐有些不悦：“你利用我。” 殷唯清眨眨眼：“可是我付钱了啊。” 不论后世子孙怎样一遍又一遍地找到他，想要超度他，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沉迷在自己的故事里。 他不是水鬼，不是精怪，他只是一具由“怨”化成的无名躯壳。它囚锁住自己，也囚锁别人的亡魂。他的轮回是找到名字.杀死自己，然后遗忘，开始再次寻找。 他的名字是范君阳，或者是，殷瑾弘。哪怕他改去了姓名，他还是殷家被诅咒的那一代。 “可是，这一切与我都没有关系。殷唯清，为什么我要和你们殷家纠缠不清，你一直跟着我究竟是为什么呢？”穆沐郑重其事地看着殷唯清的眼睛。 在这霪雨不断的鬼月阴气下，殷唯清的身体是一种诡异的半实体状态。他微微一笑，略狭的眸中似乎掠过一抹红光：“你怎么知道和你没有关系呢？” 夜风夹杂着雨丝从门外刮进来，仿佛可以穿透人的身体一样。穆沐看着殷唯清，看着眼前这纠缠了他一个月的鬼，第一次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道：“你是故意的。” 总觉得一切太过自然，在所谓的“冥婚”中突然醒来，看到殷宅的一场鬼戏，被殷唯清纠缠直至遇到范君阳。似乎这一切都在围绕着殷家展开，这么一想，连阿悟最开始强迫他去参加这一场“冥婚”都变得可疑起来。 几乎是独自成长起来的少年有着一种警惕的敏感，哪怕表面迷糊，他的心里还是有着无法隐藏的多疑。穆沐看着殷唯清的眼睛，带着一股被欺骗了的倔强敌意。 殷唯清无奈笑笑：“你还说风就是雨，小沐，我不会害你的。” 我不会害你的，因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第15章 锁魂（下） 就在一人一鬼对峙的时候，半掩的门被推开，容净和华颜走了进来。 “小沐，今晚有点怪……”容净话说到一半就愣住了，瞠目看着殷唯清。 房顶上的日光灯“嗞嗞”响着，灭掉了一盏。夜雨飘摇的时刻，灯光也晦暗不明起来。殷唯清顶着一张青白的脸，任由灯光穿过他的身体。 反应过来的华颜立刻把容净护到身后：“穆沐，这是怎么回事？” 殷唯清眼巴巴地看着穆沐，穆沐哼了一声，别扭道：“别担心，他是和我一起的。” “一起？”容净推开华颜，经过水猴事件，他对于此类事情淡定多了。此刻，他只是质疑地看着穆沐。 穆沐只好乖乖答道：“我答应帮他解决执念，而且我们还一起调查水鬼的事情。啊！对了，容净你……” 容净挽起裤脚：“手印消失了，华颜也是。” 穆沐松了一口气，但是想起癫狂的范君阳，他又感到一丝奇怪的惆怅。 华颜还是警惕地看着殷唯清，但是目光中好像夹杂着一丝了悟，一时间房里的气氛诡异。 “你刚才说什么奇怪？”穆沐想起容净刚才进门时的话，打破僵局。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救。我和华颜想去查查看这个地方水鬼的事情，所以出了学校。问了附近的人，他们都只说这个河段邪门，其他的不肯多说什么……” 华颜接话：“其实我们傍晚的时候就回来了，但是怎么也没法进来。” “没法进来？” “雨雾和夜气像是连成看不见的屏障一样，我们在只有10分钟的路上走了好几个小时，像是鬼打墙一样。” “我觉得那种阴冷和我遇到水猴时差不多……” 华颜和容净对视了一眼：“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宿舍楼里很多寝室都还没熄灯，但是一片死寂……” 殷唯清突然插话道：“那是怨瘴，这个水鬼本就是由‘怨’所化成。恰好你们在逢魔时刻回来，被挡在了怨瘴之外，否则今晚他就是来找你们夺命。只怪鬼月这场雨太厉害，刚才那刻阴气怨气太盛，所以其他人受不住昏过去了……” “那我呢？”穆沐问道，“我可没有昏过去！” 殷唯清无奈摇摇头没有回答，回到了魂瓶里。 那日过后，很多体弱的学生都生病了。虽然表面上只是感冒发烧的症状，但是华颜却扮起神棍来，说那是邪凉夜侵，他们都在那天晚上受了惊吓。总之补习也就这样不了了之，学校给大家放了假，但是好好的一个暑假也只剩下大半个月而已。 其实穆沐心里仍是有些意难平，猜忌和罅隙一旦产生，便难以消弭。所以剩下的一点假期，他不太想回阿悟那里，而是想要回去乡下的外婆家。中元节将至，也正好拜祭母亲。 穆沐刚从车站买好车票，华颜却突然出现叫住了他。烈日炎炎的夏日正午，两人坐在车站外的广场暴晒。 “究竟是什么事非在这里说？”穆沐擦擦汗，抱怨道。 华颜认真地看了他半晌，才说：“其实我有一个眼睛不太正常。” “哈？”穆沐傻了，这家伙什么意思，是脑袋不太正常吧。 “最近我一直看到你身后有一个影子，直到那天我才明白，”华颜抿了一下唇，“你……你是不是在养鬼？” 穆沐惊得一下子站起来：“我，我没有养鬼！” “虽然他有的时候可以显身，大部分情况下你都看不到他是不是？” “神棍给了我一个魂瓶，他可以被收起来……” 华颜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魂瓶。如果你有我的眼睛，你就会看到他其实一直都在你身后，每时每刻。” 刚坐下的穆沐蹭地一下又跳起来：“你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以我才挑在午时的太阳下和你说啊。”华颜看着那个一脸纠结的家伙，忍不住想笑。 穆沐连连摆手：“别笑我，我知道我胆子小。” “看在我欠你人情的份上，我劝你还是尽快摆脱他吧，我总觉得他不是普通的阴灵……”华颜最后警告道。 穆沐呆呆点点头，看着华颜起身走远。周围的嘈杂声似远似近，他只觉得心乱如麻。汗水沿着他的额头，划过他的眉骨，最后伴随着刺痛流进他的眼睛里。 最后，穆沐站起身，把阿悟给他的魂瓶丢进了身后的广场喷泉里，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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