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那人可能连二十岁都不到,穿宽松拖地的裤子,两条裸露的胳膊植入了几圈暗金色灯线,右脸颊画着某个队伍的标志,黑发微微遮眼,凌乱,看着应该刚起床。 男孩儿眼睛上下打量着支恰,没有明显恶意,但不掩玩味,“看你的穿着,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进来的?” 支恰不应声,几步上前,先弯身钻进了店里。 男孩儿眼睛一亮,也跟着钻进去。 店内,支恰抬眼扫了扫,这房间不超过五平方,只有两组小沙发,除了地板,五面墙壁都挂着大大小小的显示器,其中有些显然已经报废,只起装饰作用。 将卷帘门又放下,男孩儿转身给支恰倒了杯荧光色的饮料,递到他面前。 支恰没接,泰然自若地在沙发坐下,又懒懒靠向后面,随口道,“这么早关门,今天是只做我一个人的生意了?” 他话说完,男孩儿立刻揉着胸口啧了一声,像受到了什么甜蜜冲击,闭上眼回味着,“连声音都是我喜欢的。” 瞧着面前的毛头小子,支恰轻笑一声,百无聊赖的目光落向别处。 男孩儿似乎对支恰很感兴趣,不被理会也不在意,反而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乱发,开始介绍,“你可以叫我阿衍,这条街上的万事通,你呢,叫什么名字?” “小猫小狗什么的,随你想怎么叫吧。” 阿衍眼睛转了转,揪起自己的衣领嗅着,确定没有味道,才坐到了支恰身边,手故意搭在沙发背,看着像把人圈在怀里一样,“小猫不错,因为你确实像只迷了路的小猫咪。” 支恰扫了眼他的侧脸,只一瞬,眼中漫不经心的光就顿住,从而演变出一丝恍惚。 看着阿衍,他不经意皱眉,眼圈儿却在刹那湿了,察觉后他立刻转回头,快速眨动着眼睛,排遣掉突发情绪,然后冷声对阿衍道,“……把头转过去。” 阿衍不明所以,反而扬着嘴角又靠近一些,让人觉得冒犯,“嗯?为什么呀?” 支恰眼中忽的闪过戾气,抬手就掐上少年的下巴,接着只听啪嗒一声。他起身,“你的声音我不喜欢。” 某个角度,这人的侧脸和余昼好似有一瞬间的重合,就只一瞬,也已让支恰得以片刻喘息,可惜,那光亮是绝望的恶作剧,会被拆穿不说,也让绝望加剧。 阿衍被掐着脸转开头的同时,也被卸了下巴,他呆愣一瞬,巨大的酸疼袭来,不等他反应,支恰已掀开门,走了出去。一时间,阿衍也顾不上不适,抬腿就追了上去。 窄街上,支恰已走出一段距离,阿衍快步跟上,想说话也说不清。他嗯啊半天,索性双手捧上下巴,胡乱托按起来。左右试了一会儿,下巴忽然又啪嗒一声,还真被他自己给复位了回去。 阿衍面上一喜,动了动脸上各处的肌肉,跑跳两步,绕到支恰身前,“哎哎,你等会儿呀,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啦?不打游戏啦?” 比之刚才,他神色口吻已收敛很多,像是吃痛了就会老实几天的小动物。 没有回应,阿衍还是不肯闭嘴,“你要去哪儿啊,是不是没地方住?”他咧嘴一乐,“要不然去我家坐坐?我家可比工作室大多了,也舒服多了,还有不对外营业的系统,嗯,双人系统!” 支恰继续走,阿衍追着他的脚步,不时和擦身的人打个招呼,片刻后,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支恰目不斜视,快到街道尽头,脚下的木板变成了大块的石板路,染上水汽,有些打滑。对于阿衍的这个问题,支恰更是答无可答,毕竟,他自己都不知,要去哪里,该做什么。 “对了,那边就是我家。”阿衍说着给支恰指了个方向,一座直冲天际的大楼,这个时间,多数窗户还亮着灯,“单周在北边,双周在南边,很好找的。” 闻言,支恰忽然侧头看他,阿衍似有畏惧,当即跳开一步,意识到自己的丢脸举动后,又嬉皮笑脸地挠挠脸,“再往前走就是江边啦,要去看看吗?” 风中的湿气比街尾重了不少,又往前走了几百米,支恰看到了将九区一分为二的星眠江。正值热闹的时间,江边聚集了许多人,闲聊饮酒,做些街头表演。 其中最惹眼的,是沿着江边,正在进行的木偶装置巡游。 排头的演职人员演奏着乐器,演出服外,依旧套着一层透明材质的防水衣,他们头戴各色的透明尖顶帽,随着动作摆动,指示着某个方向。 演员身后,巨大的装置模拟着水浪波纹,其中浮现着许多夜光藻类,用以拥护身后高大的水母城堡。透明质地的庞大外壳内,包裹着水母的“心脏”,奇异的光在其中流连闪动,瞬间就能吸引目光且让人沉醉痴迷。 识别到密集人群,水母“心脏”控制着装置停下,一直闪动的光趋于平稳,只几条细小的可见电波在其间游走。 看见这个信号,在场人纷纷面向水母驻足,轻车熟路地连接信号,通过各自不同的植入体,于脑内观看,今夜盛大庆祝的时间及地标安排。 水母城堡停了近二十秒,接着控制装置继续沿着江边移动,带着身后一众人偶装置前行。 看着这场景,阿衍也有些差异,“怎么这么热闹?”说着他点了点手腕,日历跳出,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今天立春啦,立春你知道吗?二十四节气来的!” 支恰置若罔闻,走到江边,靠着栏杆向下看。偶尔,一两架飞行器会贴着江面飞过,掠起水波,但很快就消隐入深水中。 周遭热闹,江面倒映出各处的霓虹光,好似与水下复制了一座城市,又像沉入江水的众多星辰,确实与名字相符。 霓虹不灭,所以支恰很清楚,这里接连几月没有日光,江底,也不会存在繁茂的水生植物王国。这世上,本可能只剩那一座珍珠湖。但现在,连那一座也没有了。 “哇!原来传言是真的!真的有一批没有身份许可的人进来了?” 随着阿衍的话音,支恰下意识侧头,他们的右手边,隔着一条窄巷和建筑群,一条人流正朝着江对面的方向前进。 他们被高楼遮挡,只通过缝隙,能看出那队伍不间断,排了很长。 那些人穿着深色的工作服,踩着硬底长靴,整张脸都被头盔似的目镜遮挡,脖子上的颈环装置应该很沉重,一个个都被压得抬不起脖子。 他们阴沉缓慢地在暗影中行进,排队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行。 阿衍见支恰在看那边,以为他感兴趣,立刻道,“之前就有小道消息说,九区在招募劳工,提供餐食和住宿,按工时制累积积分,积分足够高的,就可以得到身份,入住安全区。但这事儿不敢声张,因为招募的都是那些在外面生活的人,很恐怖的!” 说着他又向那边张望,啧啧称奇,“你瞧见了吗,他们脖子上那东西,就是防止他们暴动的。” 仅隔着一条线似的巷子,这头和那头的景致却好似两个世界,毫无关联。 支恰收回视线,放眼热闹的一切,片刻后,他身后想起礼貌但严肃的声音。 “先生,我们该回去了。”找来的两个高大男人一顿,旋即道,“我会将今天的事情如实汇报给大校,希望你能谅解。” 支恰回身,仰靠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将目光抬高,似乎在欣赏远处巨大的霓虹招牌。眯眼看去,众多霓虹灯光好似天空落下的雨滴,被虚化拉长,停滞半空,不愿沾地。 支恰百无聊赖地一叹,冲身旁的阿衍道,“感谢你,陪我度过这无聊的一夜。”
第73章 我不能,再失去你。 回到霍汲的住处时,时间正好晚间十点整,他出去了整天。 支恰换掉了洇湿又干透的衣服,洗了个澡,面无表情吃完了每日必须的摄入,然后后知后觉地觉出安静。 小夜游神一直没有说话。 支恰叫了他一声。 小夜游神依旧没说话,却直接将自己的影像投映到了支恰手边。一改平日蹦跳的模样,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右脚搓着地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支恰自然察觉他的情绪异样,还是先说,“你对其它安全区有了解吗?” 支恰一说话,小夜游神脚上的动作立马停止,虽还是低着头,却在认真听他说话,眼睛转了转后,回道,“你是指信息共享吗?” 支恰嗯了一声。 小夜游神小声,“先生升级了我的权限,但他也无法做到职能之外的事情。” “那说些你知道的。” “安全区建立之初,共划分出三十六个区域,提供给符合入住条件的居民生活,根据最新数据的统计和分析,现阶段,真正还在运行的安全区,共计二十一个,部分安全区的崩溃,对人类的生存空间给与了极大压力,有学者提出……” 说到这里时,支恰打断了小夜游神,“以十七区为例,没能维持运行的原因,是什么?” 小夜游神只是复述了登入的信息,但听起来有些敷衍,“植物入侵。” 支恰若有所思的,“有进行全员转移吗。” 小夜游神停顿了片刻,“没有的,大部分人死在了睡梦中,转移了高层和要员后,总军区进行了区域清除,以防止变异植物波及其它安全区。” 言外之意,整个十七区都已不复存在。支恰一阵默然,闭了闭眼,叹息出声。做为通缉犯,想来伯爵不会出现在救援名单中。 他很快收敛起情绪,转回当下,“我们所在区域,还在运行的植物研究所有哪些?” 小夜游神快速道,“已经没有了。” 支恰想了想,“那个人呢,是否有其他人上传或记录过,关于变异植物的研究信息?” 小夜游神搜索了短暂的时间,又根据支恰提供的几个词汇,更精准地提炼了信息。 从大量的信息中,支恰发现了几条数据记录,这应该来自某个个人研究者,不难发现,他的研究方向也是从土壤方面入手,并停滞在了某个阶段。之后支恰又定位了他的位置,离他所在不算太远。 支恰拇指按压着下唇,关闭了影像。决定明天去拜访一下这位研究者。 房间回归平静,他看向窗外,无法抑制的,自内心深处外溢的孤独, 周而复始地在他周身盘桓。 他此番查找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方才,站在江边,湿沉的夜风吹过肌肤,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持续消沉,悄无声息地等待腐烂。 他们努力过。 即使只剩下他自己,他也更想,这个世界,可以遍布珍珠湖。而不是在死寂中怀念。 小夜游神一直在他手边,支恰垂头看他,“联系霍汲,说我要见他。” 在支恰看来,霍汲和安全区的高傲毁了一切,但他不可将其混为一谈,他需要说服霍汲,需要利用霍汲返回孤儿区。
74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