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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么！卡洛斯刚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不能像往昔般发出正常的大陆语。因为幼龙在刚出生的那段时间里喉咙构造和长大后不同，他们一般靠天赋龙语和同伴交流，只有在长大后才会自己变化出发声器官，以便和大陆上的其他种族沟通。现在他身上的天赋魔力流失得厉害，已经不足以将身体变回原来的大小了。 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卡洛斯气得张嘴想要咬他，瞬间想起自己的牙已经不能见人了，只能紧抿着唇，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灼热的气流，脸颊上小小鼓起了一团，因为黑色的皮肤看不明显。 兰瑟昨天顺手把他的鳞片也从里到外刷了一遍，卡洛斯身上现在别说青苔了，连颗泥点都没有，干净得可以直接拿来擦桌子，一身细软的黑色鳞片反射着从窗外漏进来的明媚日光，除了伤口外光亮极了，还散发着草药的辛香。兰瑟忽然理解了龙族幼崽的某些可爱之处，越看他越顺眼，干脆提着他的后脖颈，带他去看脚底下还在吱吱乱叫的塔塔兽：“想不想吃？” 龙族的尊严让卡洛斯想要摇头，但是塔塔兽令龙垂涎的香气蹿进了他的鼻腔，是让每一头龙都无法拒绝的诱惑。卡洛斯的内心天龙交战半晌，最后咽了咽口水，也不扑腾了，颓丧地耷拉下了脑袋。 兰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卸去脖子上挂着的树枝，将卡洛斯放在肩膀上，提着两头塔塔兽出了门。 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外面终于开始放晴了。灿烂的阳光沿着血雾的边缘照进来，完全将这一方小小的绿地笼罩，松软的土壤吸足了雨水，湿湿黏黏地和被暴雨压弯的青草缠在一起，翻涌着释放出雨后独特的清香。 兰瑟站在门口对着一地狼藉直皱眉头，又回屋里搬了块巨大的木板出来，斜着穿过木门扔在泥土地上。他施施然在木板上盘腿坐下，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合金匕首，手法熟练地给塔塔兽开膛破肚，从皮上剔出深绿色的龙毒草放在一边。 卡洛斯怕木板上的龙毒草怕得要命，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兰瑟的肩膀上看他清理猎物。兰瑟出门前随手用梭罗树的细长树枝把一头飘逸的银色长发拢了起来，要散不散地挂在肩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草木幽香，黑龙只要稍微偏过头就能闻到。 卡洛斯蓦然想起从前精灵族的传说。据说魔法时代的精灵族与德鲁伊一族是最亲近自然的两个种族，只是德鲁伊族更亲近动物，自愿搬去荒无人烟的森林与动物为伴，而精灵族得到了世界树的特许，成为唯一可以居住在世界树上，受到世界树庇护的种族。 他们生性善良，热爱自然，又因为血脉天赋里不会任何攻击魔法，那一点狩猎用的箭技在魔力充沛的时代里对其他种族来说只能算是挠痒痒，因此被归类于柔弱无害的美丽废物，和任何种族都相处得还不错。 至于现在的精灵族大部分是当时的精灵与其他种族生的混血，因为没有资格在世界树上居住而逃过一劫，经过千年的演化后其实与真正的精灵族大不相同了。他们从那一半异族血统上获得了使用元素魔法的能力，也露出了性格上的棱角，加入了大陆势力角逐的大军，除了仍然世代居住在树上以外，再没有值得说道的地方了。 卡洛斯从趴着的角度只能看见兰瑟的侧颜，半神的脸部线条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柔和得不像样子的弧度，鸦羽似的睫毛随着手上的动作一扇一扇的，被太阳镀了层金光，无端显得有些缱绻起来。卡洛斯忽然觉得他想象中的古精灵族正应该是兰瑟的样子，清俊温柔，但因为地位超然，总在不经意间露出不自知的高高在上。 然而绮念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就被塔塔兽的哀嚎打破。尖锐的匕首划开腹部，鲜血淌了兰瑟满手，还溅了几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那张俊美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起来。浓郁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卡洛斯瞬间来了精神，扒着兰瑟的肩膀往下看，好几次因为稚嫩的爪子抓不住他的衣服而差点掉下来。 “别急。”兰瑟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塔塔兽的内脏，将它们放在木板的另一头，与龙毒草遥遥相对。他处理兽肉的手法干净利落极了，那把锋利的匕首在他手上打着转儿，十分轻松地就顺着肋骨的间隙拆开皮肉，分成大小中等的肉块摊放在木板上晒太阳。 兰瑟只觉得是普通的血腥气，对于卡洛斯来说可太香了。他从龙谷逃出来时根本来不及捕猎，全靠身体里储存的能量才撑到迷雾森林，这会儿早饿得头昏眼花了，哪里还等得了？小黑龙从喉咙里挤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扇着小小的龙翼朝着木板滑翔而去，在空中晃悠了几下，然后一头栽倒在泥里。 兰瑟嘴角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早有预见似的伸手将小泥龙捞了上来，用干净的手背抹干净他脸上的泥水，然后将他放在了没有骨头的那一堆塔塔兽肉旁边：“吃吧。” 卡洛斯为自己的丢龙行径感到羞愧极了，梗着脖子不肯吃。兰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忙着拆分手上的兽肉，卡洛斯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将头埋进兽肉下面吭哧吭哧地啃起来。 自从龙族举族迁居到龙谷之后，塔塔兽就成了稀罕玩意儿，只有成年后出门游历的龙才能在外族集市上买到，卡洛斯这种未成年的龙就只能偶尔吃一顿父亲或者母亲带回来的肉干解馋，极少能吃到新鲜的塔塔兽肉，但哪怕只是吃肉干，有时候和别的龙提起塔塔兽还是忍不住流口水。 他吃得简直忘情，整个龙头已经陷进了肉堆里，只留下圆圆的身体在外面，一对小小的翅膀还在扑棱棱扇着，细长的尾巴快活地甩来甩去。兰瑟处理完手上的塔塔兽，估摸了一下卡洛斯的食量，又捉了另一只塔塔兽来杀。 等兰瑟剥下这只塔塔兽的皮，那边卡洛斯终于吃了个过瘾，心满意足地从一堆肉渣中探出一颗血淋淋的龙头，快乐地躺在木板上打饱嗝，圆润的小肚皮随着呼吸的节奏一鼓一鼓的，有点残忍的可爱。 兰瑟轻轻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回手中的兽肉，忽然说：“我在森林里转了一圈，你飞过来的时候把外面的树折了一小半。” 卡洛斯轻快的呼吸声一顿，随后想起来自己当时慌不择路，在森林里横冲直撞，确实撞断了不少乌木来着。 他有些愧疚，刚想寻个什么方法道歉，又听见兰瑟淡淡道：“以后别撞了。那里面…有我母亲。” 传说中精灵族受到神罚，被天雷劈中后焦糊的骨肉沉入土地，长出高耸入云的乌木，鲜血则凝结成终年不散的红色血雾。成年后的半神兰瑟千年如一日地住在迷雾森林的中央，作为旧日精灵族唯一的遗孤，孤独地守卫着同族的永眠之地。 卡洛斯的心情骤然沉重起来，讪讪地爬到兰瑟曲起的膝盖旁，讨好地在他腿上蹭了蹭，蹭出一道鲜红的血印，还混杂着没清理干净的褐色泥水。兰瑟割肉的手停了一下，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戳了戳，淡淡道：“也不用太在意，过一两年自己就长好了。” 卡洛斯闷闷地趴在他腿边不动了，吃饱喝足后总是会萌生睡意，尤其是头顶上阳光正好，笼在身上暖洋洋的，连药草的辛辣痛觉也没那么强烈了。黑龙闻着周围塔塔兽肉的甜蜜气息，醺醺然有些昏昏欲睡，又听见兰瑟说：“我知道你说不了话，你会写通用语吗？” 卡洛斯一下子不困了，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兰瑟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四十多年在龙谷除了吃和玩，还学了些什么吗？” 卡洛斯将头埋进了他的腿下，修长的龙尾在木板上啪嗒啪嗒甩了两下。 兰瑟：“……” 他将卡洛斯挖起来放在手心，视线对上黑龙变小了一圈却依然耀眼的龙瞳，直截了当道：“我说你听，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嗯？” 卡洛斯点头。 兰瑟深吸了一口气，稍微捋一捋思路，然后问道：“你的父亲是意外死亡的？” 卡洛斯点头。 “按照龙族的规矩，你还未成年，所以龙族会再推举一位代族长出来，你作为少族长先跟着学习如何处理族中事务，等到成年后再接替族长的位置。”兰瑟微微皱起眉头，“你那个弟弟这个时候和你抢少族长的位置？” 卡洛斯点头。 “啧。”兰瑟感叹道，“你比他高了整整一头，都打不过？” 卡洛斯羞愧地张开翅膀遮住脸。 父亲刚猝死不久，还没找到凶手，族里就急匆匆召开了推举会议，定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龙族长老为代族长。卡洛斯本来还在下面抹眼泪，忽然看见拉顿跳出来要挑战他，又气又急，红着眼睛就上去了。 王族中弟弟挑战哥哥这事儿本来就无可厚非，龙族虽说按照血脉有一定的等级划分，最终还是强者为王罢了。只是卡洛斯那个时候尚处于悲痛和愤怒中，没想到这个平时跟他玩得还不错的弟弟居然是这样觊觎族长之位，父亲一死就跳出来和他争位子。 他暴怒之下确实没发挥出来原本的实力，拉顿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兄弟在以前的战斗练习中频繁交手，拉顿无论是体格还是技巧都远不如他，这一次却像突然开窍了似的，每一次爪击都快如雷电，穿透鳞片深入血肉，几乎直接就要在决斗场上杀了他。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狼狈万分地逃离龙谷，走投无路之际想起来父亲遇害的前几个月，曾经把他叫到一处荒芜的洞穴，告诉他如果以后无处可去，就去迷雾森林找半神兰瑟，龙族与兰瑟有过约定，半神一定会收留他。 “可是两年前他放我回来时说…” “去找他，他不会违背我们的约定。”正值壮年的黑龙神色凝重极了，每一个字都像在嘴边滚过三圈似的缓慢道，“龙族即将行至末路，唯有永生的负罪之人可以消弭深海。卡洛斯，龙族的未来就肩负在你身上了。” 自从父亲死后他的脑子就乱成一团，现在终于安定下来才有心思条分缕析地回忆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才发觉原来一切都暗藏着深意，只是他当时浑然不觉罢了。难怪当年他偷偷跟着那头蓝龙溜出龙谷时，父亲明明知道却没有派族人阻拦他。他从那时起…就存了让他记清去迷雾森林的路的心思。 曙光之地的预言也告诉父亲他会死去吗？他忽然从空中倒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他真的把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这个没有用的儿子身上吗？ 卡洛斯越想越心酸，兰瑟看他垂头耷耳的样子就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觉得他这样一头还未成年的缺心眼小黑龙，本该在洞穴里快乐地和自己的兄弟姐妹玩耍到成年，突然遭受这样的变故，心里肯定十分难受。 于是他切了块最好的塔塔兽腿肉下来，递到卡洛斯嘴边聊作安慰。小黑龙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张嘴咬下一块肉嚼了两口吞下肚去，随即打了一个带着哭腔与血腥气的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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