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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兰瑟从地下室爬出来，意外发现外面下起了暴雨。 雨水穿不透森林里的血雾，一下雨就倒灌似的尽数往他的小屋涌来，倒不至于淹掉房子，只是本来就松散的泥土吸收了雨水后总是会变得黏糊糊的，十分扫兰瑟出门的兴致。兰瑟推开窗户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重重抹了一把被木制窗台溅射到脸上的雨水，长长叹了口气，只能取消今天的打猎计划。 他合上窗户，走到储藏柜前打开柜门，清点了一下食物，发现里面的腌制肉干还能撑一个星期左右，便放心地关上柜门，跑回自己的床上睡觉，准备等大雨过后去再偷偷溜去精灵族的地盘顺几袋新鲜的梭罗果回来。 轰隆的雷声丝毫没有打搅他入眠的速度，兰瑟很罕见地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境里他还是孩童模样，坐在世界树粗壮的枝桠上，躲在浓密的树叶里晃着白净如玉的小脚丫，偷偷去看底下向世界树求子祈祷的芸芸众生。阳光热烈地从天上落下来，在树叶的阴影间砸出金黄的光点，有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他的头顶，兰瑟好奇地回头，对上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却更温柔，也更知性。 紧接着他的父神也出现在他身旁，是一张模糊的脸，看不清五官，身体却很暖。兰瑟被左右两具温暖的躯体紧紧包围着，心里十分茫然。 笑一笑呀，他想，我应该笑的。 然而嘴角像是僵住一样怎么也提不起来，他面无表情地俯视跪拜的众生，忽然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住了，紫黑色的烟雾自他们脚下升起，逐渐蔓延了地面。 天上落下了深色的雷云，火焰烧了起来。生灵的哀嚎萦绕耳边，血肉焦糊的气味直冲鼻腔，兰瑟心里又茫然起来。 叫啊，他想，我应该叫的。 然而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过一样，火辣辣的疼。他眼睁睁地看着火焰蔓延到世界树上，他也随着世界树被烧断的树枝倾斜，倒塌，以一个完美的弧线下坠。 身旁的父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小小的他，在火焰中下坠。 深紫色的火焰散发着灼热的高温，像条势不可挡的火龙一样掠过他的面颊。兰瑟下意识地想要闭眼，那双眼皮却怎么也合不上，只能看着火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他站在黑暗里，面前闪烁着一把流淌着黑色符文的银色匕首。兰瑟不受控制地去握紧那把匕首，手指与刀柄接触的一瞬间，地面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兰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有些烦躁地下床，从木制栏杆一跃而下，去客厅找净化后的水喝。屋外还是劈里啪啦的电闪雷鸣，兰瑟的情绪不太稳定，灌了满肚凉水后才勉强平静下来。 这个梦在预示我什么？他握着不记得从哪里淘回来的小瓷杯想着这个问题，尖长的耳朵忽然一颤，敏锐地捕捉到了夹杂在雨声中的粗重呼吸。 是龙。 兰瑟放下杯子，走过去打开房门。 漆黑如墨的天色里，雷电打下来的瞬间照亮了趴在地上的生物的巨影。三年前年轻气盛嚷着要和他再打一架的黑龙无力地倒在地上，汩汩血水从他破裂的鳞甲里流出来，混杂着雨水在地上蜿蜒成线，只有一双龙瞳金灿明亮，带着祈求的神色望着他。 兰瑟立刻想起来龙族族长说的那个预言，眉头不禁皱起来。 他冷冷地看着卡洛斯，并没有开口。卡洛斯急了，巨大的龙头在风雨中颤抖着，从胸膛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大陆通用语：“父亲…死了，拉顿向我挑战族长之位…我……” 他说到一半就无力支撑，勉强抬起来的头颅又倒了下去，在松软的土地上砸出沉闷的血色水花，连瞳仁的颜色也黯淡下来，不复之前的光彩。兰瑟又站在门前看了他一阵，然后往屋里退了一步，关上了门。 他明白那个梦预示的是什么了，永生摆脱不掉的诅咒如蛆附骨，再一次找上了他。兰瑟跳上二楼，爬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望着雾影重重的天空，烦闷地闭上了眼睛。 让那头龙去死好了，兰瑟想，不要再牵扯了，他已经够累了。 意识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下开始下沉，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龙谷，年轻的黑龙愤怒的嘶吼仿佛还萦绕耳边，那副被他用神力制住而动弹不得，却疯狂想要挣扎的样子可悲又可笑。 多么愚蠢而不自量力的一头龙，看向自己的目光却那么悲悯。 “我为了我的朋友而战，你理解不了吗？” “你没有朋友吗？” 兰瑟望着自己萧索的身影，忽然很想脱口大喊一句，没有就没有，没有怎么了？要你来管这么多？ 可是他说不出来，画面里的精灵只是微微垂下头，连看一眼那灼热视线的勇气也无。 他确实没有，而且…甚至有些慌乱地发现，他其实隐隐在羡慕特蕾莎。 兰瑟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觉，恍惚间又回忆起过去的很多事情和或许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最后都化为拂过他耳边的一粒尘埃。他被雨水砸在屋檐上的声音吵醒，外面亮起浅色的橘色太阳，清浅的阳光伴随着雨水一起照射在窗户上，在他的脸上投下一抹明亮的光斑。 雨已经小了不少，淅淅沥沥地从屋檐上落下。兰瑟思忖半晌，还是下楼打开了木门。 卡洛斯还趴在门外，他的呼吸已经浅得几乎听不出来，身上各处的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肿胀溃烂，露出深红腐烂的血肉，样子十分难堪。 他好像勉强提起了一点精神，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兰瑟身上，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句话。 兰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我遵循与你父亲的约定，再救你一次。痊愈后你必须立刻离开迷雾森林。” 他说完指了指身后狭窄的木门，挑眉道：“你觉得你这样能进去吗？” 卡洛斯的眼皮沉重地眨了眨，他的身形忽然急剧缩小为幼龙的体格，坚硬的鳞甲迅速退化为软嫩的细鳞，泛着暗色金属的光泽。 变化是绝大部分龙族与生俱来的天赋，只是他们以自己的高大形体为傲，轻易不肯改变样貌。兰瑟满意地蹲下身，拎着小黑龙细长光滑的尾巴将他倒提起来，一路拎进了浴室，在地上拖出一串细长的血迹。 兰瑟将黑龙扔进干净的木盆里，打开顶柜的上层取出一个泛着水蓝色亮光的水晶球，口里念念有词地说了几句卡洛斯听不懂的古咒语，那颗水晶球里就开始淌出清澈的水流，一直漫过了黑龙的身体。 冰冷的水流覆盖伤口的时候卡洛斯疼得一激灵，随后他惊奇地发现随着水温的不断升高，伤口的疼痛感在逐渐消退，最后整条龙仿佛置身于温泉当中，感觉不到一丝痛感。 兰瑟拿了把不知道绑着什么动物的棕色软毛的刷子过来，低声说：“这是我最后一颗治愈水球，魔法时代的遗物，便宜你了。” 那把软刷沾了些水，有意避开了伤口，在幼嫩的鳞片上轻轻刷动，仿佛按摩一样轻柔。卡洛斯带着一身伤痕不眠不休地奔波了十多天才从龙谷逃到迷雾森林，再加上在大雨里淋了一夜，这会儿紧绷的神经一放松，身体的疲累立刻涌上来，几乎是眼都不眨地就昏了过去。 兰瑟耐着性子刷了一会儿，发现手里的小龙一直绷紧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从两个鼻孔里冲出平稳的气流，在水面上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气泡。他放下刷子，将卡洛斯提起来，葱白的手指戳了戳小黑龙柔软的肚子：“嘿？” 眼前的小东西安详地睡着，从黑不溜秋的鼻尖里吐出一个大大的泡泡。 兰瑟这就放心了，他不怎么客气地将卡洛斯扔回水盆，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软布，用力掰开卡洛斯的嘴，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恐怖笑容。 治愈水的作用只是镇痛和做一些简单的伤口疗愈，他悄悄在水里融了一些自己的治愈魔法，能够舒缓卡洛斯的肌肉，放松他的神经，从而让他陷入一定程度的睡眠，方便他做一些企图了很久的事情。 他早就想给这头从来不关心个人卫生的龙刷牙了。 卡洛斯睡了很久才醒来，身上的疼痛让他眼前黑了很久才恢复视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从周围堪称简陋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布置来看，应该是兰瑟的卧室。 兰瑟将他安置在枕头旁，还贴心地在他身下垫了一个软乎乎的兽皮毯子，睡起来十分舒服。卡洛斯身上的伤口处裹满了绿色的草叶，正是三年前兰瑟给他用的那种，愈伤效果十分优秀，就是有点疼。 四下无人，窗外还飘着银针般的细雨，而兰瑟不知道去了哪里。卡洛斯呲牙咧嘴地在软垫上划拉着四肢试图飞起来，忽然感觉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齿，身体忽然僵住了，不可置信般地又舔了一下。 他愕然发现自己养了四十多年的宝贝青苔都不见了！！！ 这丝滑的触感是怎么回事，感觉自己瞬间看起来一点也不凶悍了，像…被人养在家里的乖宝宝，一点野性也没有，这样以后对着别的龙张嘴的时候会被无情嘲笑的！！！ 卡洛斯心里悲愤万分，他扑棱着自己被撕裂了半边的翅膀艰难地飞起来，在空气里七上八下地晃悠，终于颤巍巍地飞了起来，尽管因为控制不了高度与方向撞了无数次柱子。他疯狂在屋子里找类似镜子一样的东西，想看看自己一口獠牙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找了半天也无果，还因为太累了飞不上去二楼，只能降落在客厅唯一的一张木桌上。 一颗放在银色底座上的水晶球立在桌子中央，盈盈溢满了紫色的辉光。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掺杂在光芒里，稍微离远一点看就仿佛漫天繁星，流光溢彩，尤其好看。与水晶球紧挨在一起的还有一把银色的匕首，上面写满了黑色的符文，竟然如有生命般在缓缓流动。卡洛斯看不懂这些文字，只是莫名觉得很好看，爬过去又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能闷闷不乐地趴在它旁边，祭奠自己逝去的獠牙。 ---- 大家早上好鸭！
第8章 ====== 兰瑟脖子上挂着一大串嫩得滴水的梭罗果，手里倒提着两头活蹦乱跳的塔塔兽，用脚踹开了门，一眼就看见了警惕地立起身体，朝他低声嘶吼的小黑龙。 兰瑟将塔塔兽捆上四肢后放在一边，上前钳着卡洛斯的腋下抱起他，一眼看见了被他压在身下的匕首，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和怒目圆睁的小黑龙对视，大概是卡洛斯呲牙咧嘴却毫无攻击力的样子太过滑稽，兰瑟竟然罕见地有点想笑。 他没有强忍，嘴角自然地上扬起来，那双透澈的眼睛里沾了一点清亮的笑意，整张脸都明艳起来：“这不挺好的吗？干干净净的多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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