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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骗卡洛斯，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只是他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感知。他一生经历过的人与事太多，再深入骨髓的经历最后也只会化为身边吹过的一阵徒留伤感的风，渐渐他就学会什么都不往脑子里记了。 不去感受，不去铭记，就不会再承担失去时的痛苦了。 那头名叫特蕾莎的银龙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只是微不足道的几个片段，兰瑟并没有那么深重的惋惜，他只是学会了模仿在这个情境下应该表现出来的情感，而且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大概是因为他躺着的那块石板太硬，兰瑟在半夜莫名其妙地醒来，发现四下空寂无人。特蕾莎的这个洞穴开得离山脚极远，他又不会飞行魔法，因此龙族也没安排哪头龙来看着他。兰瑟左右睡不着，便决定出去吹吹晚风清醒一下，仰头便看见黑龙背对着他坐在遥远的山巅之上。从兰瑟的角度看卡洛斯的背影正好置于月亮之中，银色的月光勾勒出黑龙修长的脖子与健美紧实的形体，巨大的翼型翅膀安安静静地蛰伏在背后，仿佛一尊久远庄严的雕像。 这是兰瑟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能稍微欣赏一点黑龙这种阴暗丑陋的龙种，他不由站住脚多看了两眼，然后就被无情抓包了。 遇见他之后真是太倒霉了。兰瑟无奈地摇摇头，刚刚坐上石板，还没来得及躺上去，忽然听见身后的黑龙低声问他：“我听说过你的故事。你…相信命运？” 兰瑟动作一顿，旋即叹道：“命运是什么？好事是命运，坏事也是命运。从出生到现在你经历过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命运，每次当你站在选择的岔路口，你以为你掌握了自己的未来，实际上无论你做出的选择是什么，都是命运。没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你拥有的生活就是命运。” “我不信。”黑龙看着半神苍凉的身影，沉声道，“你甘愿一辈子都这样？没有方法可以救你吗？这永生的折磨，你不痛苦吗？” 一头年轻的，把自己看得太高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的龙。 “我曾经挣扎过，后来发现不如躺平享受它，所以我屈服了，就是这样。”兰瑟有些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少族长，我要睡了。” 卡洛斯正准备发表一番高亢的演讲，满腔激昂被他冷淡的语气瞬间浇灭大半，震惊道：“你怎么能这么……” 这么没有心气？ 兰瑟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请回吧，少族长。” 他说罢便躺上石板不再出声。身后安静了一段时间，卡洛斯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在他旁边卧倒，巨大的身体小山似的堵在石板前，封住他的所有去路。 兰瑟：“……” “我决定亲自看着你。”卡洛斯说，“你睡吧。” 兰瑟咬了咬牙，心塞地闭上眼睛。他半睡半醒间闻到越来越浓烈的某种腐败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新鲜出炉的潮湿水汽，不要钱一般朝他的鼻腔涌去，争先恐后地填满了他的嗅觉。 好，兰瑟木然地想，这位祖宗来之前一定在他的小沼泽里滚了好几圈。 他觉得更糟心了。 ---- 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大家早上好！
第5章 ====== 兰瑟一直闭着眼安静躺到晨光乍亮，终于等来少族长大人回沼泽地里觅食。 黑龙展翅的声音逐渐消失在空中，兰瑟仿佛被特赦了一样立刻从石板上爬了起来，冲出去呼吸久违的新鲜空气。 龙族的作息时间都差不多，不在休眠期的龙大都在这个时刻起来去附近觅食，龙谷外面飞着各种颜色的巨龙，仿佛挂在光秃岩壁上的一片移动彩虹，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兰瑟就这样坐在洞口欣赏着面前难得一见的画面，两条修长的腿悬挂在外面，随着晨风的吹拂微微摇晃。 卡洛斯一回来就看见这样的场面。兰瑟没有给他留下落脚的地方，他只好从空中把爪子里的红色浆果丢到他旁边，然后在空中不停扇动着翅膀，看起来有些傻气。 卡洛斯不知道精灵平时吃哪种浆果，就随便去附近的森林里找了最红最大的几颗过来。兰瑟慢条斯理地捡起浆果，用力抹去上面的灰尘，张嘴塞进嘴里，咬了满口甜蜜的汁水。 他心情颇好地朝卡洛斯道了谢，却始终没有站起来给卡洛斯腾地方落脚。黑龙来回盘旋了好几圈，面对兰瑟无辜的俊脸又说不出什么话，最终气哼哼地钻回沼泽地了。 兰瑟露出一抹狡黠的胜利笑容，扔掉吃完的果核后随意在那已经布满灰尘的披风上擦了擦手，继续吹他的晨风。龙族之间有极为特殊的联络方式，他没等多久就看见天边遥遥出现一个黑色的小点，然后那黑点越来越大，变成一头巨大威武的黑龙停在他面前。 这次兰瑟起身给了龙族族长歇脚的地方。他平静地说：“我想您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龙族现任族长克瑞斯是头正值壮年的黑龙，他沉稳深邃的目光在兰瑟身上转了几圈，开口道：“是的。大人，我的族人很愤怒，他们正在逼迫我让你为龙族的尊严付出代价。” 兰瑟轻蔑地笑了一声：“别说那些虚伪的套话了，一头银龙的消失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你是来与我谈条件的。” 一向以暴脾气著称的黑龙听了他的话后，淡金色的龙瞳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悦神情：“从这里走不出去的可是您。” 兰瑟冷笑，半步不让地和他对呛：“那我劝你最好永远别让我出去，我记仇得很。”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了半晌，久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起来，在彼此的皮肤上划出丝丝冷意。最后克瑞斯长长叹了口气，妥协道：“大人，我这趟出门去了曙光之地。” 按照龙族的传统，除非实在回不来，每头龙在预感到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都会自行前往遥远神秘的曙光之地，与同族的兄弟姐妹们永远沉眠于寂静的山谷。那些龙族生命中最后的血脉力量日复一日地积聚在山谷里，成为某些极其独特的存在，不仅守护着曙光之地的安宁，也偶尔会传达出某些预言。只有族长才能知晓这些预言，龙族正是靠这种神秘的力量，才躲开了大部分灾祸，在龙谷安稳繁衍至今。 兰瑟轻轻皱了皱眉。 “等不及十年了。”克瑞斯沉重道，“先祖告诉我了一个…很不好的预言。” “龙族近年内即将发生动乱，我们等不了十年后的水晶球了。”克瑞斯说起这些时恐惧得连身体都在颤抖，“大人，我向您承诺龙族永远都不追究特蕾莎的事情，我会亲自护送您回迷雾森林。作为交换，我想向您要一个承诺，请您在龙族危难之时，帮一帮我的族人。” 兰瑟沉声道：“你知道没有水晶球，我做不了什么。” “您活了这么多年，总会有办法的。”克瑞斯急切地低下他骄傲的头颅，低声下气地说，“那个预言太过于恐怖，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兰瑟终于低声问：“你看见了什么？” “覆灭。”克瑞斯艰难地说，“我看见灰色的雾笼罩大地，龙谷将迎来黑色的末日。” 兰瑟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意识到族长说的恐怕不是玩笑话，如果有什么力量可以毁灭龙族，席卷大陆上任何一个种族都不在话下。 但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种族的兴衰，这个世界的死活，他已经不关心了。一个种族消失就会有另一个种族诞生，无论它们经历了怎样残忍的交替，于他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生命的消逝与新生他看得太多了，千万年后，克瑞斯早已化成一摊白骨，而他还将行走在鲜活明媚的大地之上，继续他可悲的永生。 于是兰瑟毫无诚意地答应了：“可以。不用族长送我，随便找头龙就可以了。”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不要黑龙。”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头通体冰蓝的蓝龙从龙谷的另一边飞过来，停留在特蕾莎的洞穴外。兰瑟从洞穴里出来，和克瑞斯告别后轻轻踩上蓝龙反射着浅蓝色金属光泽的脊背，迅速飞离龙谷。 迷雾森林在大陆的正中心，距离龙谷十分遥远，哪怕是龙也要飞上一周。即使有蓝龙的风语魔法加护，兰瑟还是被一路上的风吹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忙不迭地从龙背上跳下来，对蓝龙扯了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辛苦了。” 蓝龙矜贵地一点头，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飞去。兰瑟这七天就没下过地，几乎失去了踩在松软土地上的实感，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摇摇晃晃，仿佛还在空中。他看着蓝龙的背影在天边逐渐化为一个看不见的黑点，长长松了口气，一屁股靠坐在粗壮的乌木树上，准备歇息一会儿，等头不晕了再进森林。 迷雾森林里终年弥漫的血雾将他笼罩起来，腥甜的味道汇聚在他的鼻端，因为相处得久了，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兰瑟一直从清晨小睡到午后，直到一丝他略感熟悉的酸臭味道钻入他的鼻尖，扰动他放松的神经。 兰瑟撩起眼皮，果不其然瞧见一头黑龙站在他面前，一双灿金色的龙瞳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兰瑟：“……” 他因为晕龙这件有些难以启齿的事一路上都在蓝龙身上闭眼躺尸，居然没发现这头黑龙远远跟了他一路，那头蓝龙肯定发现了，也没有和他说！ 他半撑着地面微微靠直身体，十分无奈地问道：“少族长，还有事吗？” 年轻的黑龙神情坚定，一本正经地说：“我想了一路，还是觉得需要有一个人为特蕾莎负责。” 没完没了了。兰瑟一字一顿道：“我已经与你父亲达成协议了。” “我管不了父亲的决定。”卡洛斯郑重地说。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炽热的感情，亮得让兰瑟觉得微微有些刺眼。“但特蕾莎不是你们谈判桌上的筹码，她是我敬爱的老师、亲密的朋友，是我同族的兄弟姐妹。伤害她的人，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真年轻啊，年轻到因为无知而狂妄，满腔的热血冲昏了头脑，还骄傲地自诩正义。 兰瑟心头涌上一丝极浅淡的烦躁，他默不作声地扯掉那件一直裹住身体的白色披风，露出一身精灵族常见的打猎短装，还有背后那把漆黑的长弓与腰间的箭袋，十数支箭头上闪烁着深绿色光点的羽箭整整齐齐地插在箭袋里。 千年之前，精灵族领地内生活着一种名叫塔塔的三角小兽，是所有龙族最爱的饭后小点心。龙族甚至喜欢吃塔塔兽喜欢到举族搬到精灵族隔壁与精灵们做邻居，以提供庇护为条件换取能进入精灵族领地捕食塔塔兽的优待。 两族关系很是融洽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塔塔兽们不乐意了。它们与一种对龙族来说是剧毒的龙毒草结成了共生关系，从此每一头呆萌可爱的塔塔兽头顶上除了三根尖尖的红色小角外，还有一群浓密的绿色龙毒草，从头顶蔓延生长到覆盖塔塔兽的全部表皮，让群龙无处下口，只能看不能吃，气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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