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轻而易举地把零榆抓在手中,看着他在自己的手心里拼命地挣扎,不由得朝着谢翎极轻蔑一笑:“你给我下来。” 他望着零榆,声音虽是孩童般的稚嫩,但语气却带着股阴森的鬼气,“否则,我让你亲眼看着他死在你的面前。” 零榆急声道:“主人,不要!” 谢翎的手已经攥紧。他镇定地望着鬼医,神情和语气俱是毫不在意的冷漠:“他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小暗卫。你想杀,便杀了吧。” 鬼医狐疑地望着自己手里的人,又看向谢翎:“你以为我眼瞎?你们明明是以朋友相处,何必现在又拿主仆的名义糊弄我?” 谢翎道:“那你爱信不信。” 鬼医眯了眯眼,又看了谢翎一眼,眼睛转了一转,随口道:“那算了。我向来不好杀人。” 他话音未落,已经登上芥子舟的谢翎突然翻身而下,冲着鬼医最懈怠的那一刻冲上去,想要把零榆拉回来。 谢翎算准了时机,却不想鬼医同样算准了他,零榆在他手中只是转了个圈,谢翎非但没有得逞,鬼医还趁此抓住时机,朝着谢翎便是毫不留情的狠厉一掌。 “主人!!” 零榆下意识地在鬼医手里挣动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被鬼医一掌拍落在地,此时吐出一大片几乎是刺目的鲜血! 容棠望着谢翎,此时也不由得目露诧异。 鬼医此时却只剩下嘲讽:“想从我手下抢人,不自量力。” 他略带着些怜悯地看着受伤在地的谢翎,“全盛时期的你倒是有资格与我一战,现在你自身难保了还跑过来自己送命。也罢,既然一命换一命,你的小暗卫,还给你。” 鬼医随手地就把零榆扔在地上,自己便朝着勉强支撑在地的谢翎慢慢地走过去,在他面前饶有趣味地开口:“你知道,敢从我手里抢药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谢翎被鬼医的一掌伤到了肺腑,一时间不能说话,只能低着头,竭力地平稳下自己的气血。 鬼医像踹狗一样随意地踹了谢翎一脚,看他在自己身下毫无反抗能力,心中已然想出了无数折磨谢翎的法子。他正低下头,想先把谢翎拽到自己身后的庭院,却不想被他扔在地上一直沉默着的零榆却在此时动了。 谢翎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在一瞬间便意识到了零榆想要做什么,硬撑着起身想要阻拦,零榆却狠下心来,直接一掌将谢翎朝着容棠所在的芥子舟上拍去! 鬼医察觉到零榆的举动瞬间暴怒,转身想要抓回谢翎的时候,整个人却都被零榆突然死死抱住。 他没把零榆当回事,不耐烦地刚想要甩开时,却在看到零榆身上骤然炸裂开来的耀眼白色光芒时,瞬间变得惊恐了起来。 “你疯了吗?”鬼医意识到零榆这是要竭尽全身内力用他自爆时最后的力量拖住自己。他怒不可遏地望着零榆,惊恐地想要从零榆的自爆范围里逃脱,可是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零榆!!!” 谢翎望着眼前的一幕,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冲天的白光。没有谁比他再清楚不过零榆想要干什么。 零榆是自己的死士。他活着,便是为了有一天能代替自己死。 谢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可他却只能被零榆最后那一掌裹挟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只来得及看见零榆最后朝自己露出的笑,甚至在巨大的爆炸声里,他看得见漫天飞舞的血肉,却听不到零榆向自己说了什么。 在芥子舟船舱里,南星和菘蓝正收拾着铺盖。他们听见海面上传来的惊天巨响,匆匆跑到甲板上来时,只看到浑身是血的谢翎沉默地半跪在地上,身上的气压低得吓人。 “怎么了?” 南星茫然地看了一眼九千岛,又看了一眼谢翎,很自然地问起来,“魔尊,你没把零榆一起带上来吗?” 他带着些好奇地站在甲板上望下面看,“零榆在九千岛吗?咦,那个鬼医呢?鬼医和零榆怎么都不见了?” 谢翎沉默着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低下头,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容棠本想示意南星不要再说话刺激谢翎,但谢翎却在这时候低声开口:“他走了。” “走了?” 南星有些怀疑,不依不饶地追问,“零榆说好给我和菘蓝写松鼠鳜鱼的菜谱呢,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呢。” 他见谢翎一直沉默不发,又问道,“他不是一直都跟着你吗?他多久回来?” “……他不回来了。” 谢翎哑着声音说道,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自顾自地重复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 谢翎在九千岛上,给零榆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他无论如何也找不齐零榆的尸首,只在废墟里找到一张完整无缺的面具。 “这是我送给他的。” 谢翎低声道,容棠默默地站在谢翎的身后,看着他将那张半面面具放进坟墓,“还是他从前告诉过我,是我送给他的。” 他本以为零榆什么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但他没想到,在那样巨大的自爆威力之下,零榆居然还特意分出了一部分心思,护住了自己送给他的面具。 “对不起。” 谢翎对着零榆的衣冠冢轻声说道,“要是我……” 要是我没有去拿鬼医的那瓶解药就好了。 这样的悔恨谢翎曾感受过许多次。 他曾努力地想要遗忘这种感受,但记忆里那些没有面容的脸,会在每个深夜在脑海里慢慢浮现。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谢翎杀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感受到悔恨的。 他的情绪与其说完全闭塞,不如说已经是接受过太多痛苦后而逐渐变得麻木了。 有的时候,他望着地上的血,诡异地觉得那些似乎能给自己带来无与伦比的刺激。他开始有了各种血腥的想法,尝试将那些阴暗的酷刑施加于那些胆敢伤害或者冒犯自己的人身上,并且会在对方求饶的时候将其虐杀。 他怀疑每一个人,因为他没有人可以相信。他向这个世界踏出的每一步都给他自己带来了惨痛的教训。 任何人都是会趋利避害的。 从很早之前谢翎就明白了这一点。他从发自内心的笑到慢慢地变得沉默,也开始逐渐不理解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笑的时候是真的在笑吗,哭的时候又是真的在哭吗。 谢翎不会去问,但是却学会了一套更简单的办法。 人的悲欢喜乐是与利益相挂钩的,得到利益时会开心,失去利益时会痛苦。 于是他会觉得曾经的容棠愚蠢。 因为容棠宁愿受辱,宁愿失去利益,也要为自己去求他根本用不上的金疮药。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他把自己的利益让利给容棠那么多,但容棠却还是当着他的面,掰开他攥紧的手,毅然决然地在自己面前跳下了无妄崖。 谢翎感到懊悔。 他以为是自己给容棠给的还不够多,他给容棠的利益而不够让容棠心动,还不足以让容棠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想帮容棠复仇,想向容棠证明自己的价值,想让自己也成为他能容棠的利益。 但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错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并不是能用利益去衡量的。 他不解零榆为什么会愿意为了自己赴死,也不解容棠为什么会固执得那样不可救药选择跳崖。 原来,有比生命更重要更值得献身的,就会放弃生命,有比死亡更令人痛恨更令人厌恶的,就会选择死亡。 谢翎终于感受到了悔恨。 他在零榆的衣冠冢前郑重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醒悟得已经太晚了。
第67章 情动 他们没有打算在九千岛上逗留太久。 君梧山君家家主病重,君回宁需要回去主持大局,容棠送走了君家兄弟后,便把自己的两个小徒弟喊了过来。 容棠准备先让菘蓝和南星先回临渊师门,去照料师门里那些收养的孤儿们。毕竟前往禅宗探求真相,一是不知道还要多久,二是南星和菘蓝跟在自己身边也是拖累。 南星虽有不舍,但还是欣然同意。不过他和容棠依依不舍,望着不远处像个石雕似的谢翎时,犹豫了片刻后很低声地开口:“师尊,那他还要跟着你一起吗?” 容棠一时沉默不语。 最后他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他在九千岛的岸边找到了谢翎。 夜深露重,谢翎坐在海岸边的一块礁石上,头顶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远处是波光粼粼下的深色海水掀起的浅白的浪潮。 容棠凑近了才看到,谢翎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酒壶,低着头垂着眼睛。 “你是在……赏月吗?” 容棠轻笑着开口,他想在谢翎的身边坐下来,却不想谢翎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些呆呆地盯着容棠看,像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谢翎嘴里很低地说了句什么,又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容棠正想着如何开口,打消掉谢翎继续想跟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却不想谢翎居然先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但是又异常的清晰:“……对不起。” 容棠默了片刻:“怎么突然道歉?” “我强迫你的时候,你应该很痛苦吧。” 谢翎闷声说道,“……对不起。” 容棠静了一下。 他这才看到谢翎的脸色虽然发白,但是耳侧已经烧起醉酒的红来了。他从心底叹了口气,把那个酒壶从谢翎的手里拿了出来。 “回家吧。” 容棠轻声道,“魔域的主人不可能一天都流连在外。你该回你该去的地方了。” “……那里不是我的家。”谢翎抓住容棠的手,似乎想拿回自己的酒。他痴痴地看着容棠的脸,皎白的月色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他喃喃自语道,“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容棠沉默不发。 他慢慢地想把自己的手从谢翎的禁锢中拿出来时,却听到谢翎苦笑一声。 “我……” 谢翎怅然地开口,“你不喜欢我,我不该强求的。” 他闭上眼睛,“明天,明天我会主动离开。不打扰你们所有人。” 他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容棠讨厌自己这样,自己就不该这样。 他该放手,该不再继续纠缠。 他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容棠平安快乐。他便心满意足。 但谢翎的话音还未落下, 便听见自己身旁发出一声异动。 他扭过头去,望着眼前的一幕瞳孔骤然紧缩。 ——刚才还和自己说话的容棠,却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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