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纪牧然只觉得五雷轰顶,愣在原地无法回神。 平日里可以轻松考出好成绩,做试卷认真的头脑,现在却无法理解对面人说的每一个字。 祈行夜看着纪牧然这副空白模样,心下不忍。 商南明却搭在他肩膀,低声道:“他已经要成年了。听纪光说过,他的志向,是调查学院……他要学着去承担,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而且。” 商南明转头,看向在临时基地帐篷里持续了十几个小时,依旧没有结束的漫长手术。 “纪光情况实在太危险,现在不告诉他,一旦最坏的情况出现,对他的冲击力更大。” 祈行夜闭了闭眼。 他知道,最起码现在就让纪牧然做好心理准备,还能让他有个缓冲的过程,一旦纪光……也不至于让纪牧然骤然曝光于冲击下,无法接受而经受过大刺激。 “我们没有权利决定是否要欺瞒,行夜,就像你当年的父母车祸。” 商南明侧首,轻声问:“你有没有怨恨过,秦伟伟隐瞒了车祸的真相,不告诉你,那实际是一场污染事件?” 他的眼神幽深,认真的在寻求一个回答。 ——不是为秦伟伟,而是为他自己。 但祈行夜的心绪混乱,所有注意力都在纪牧然身上,没有看到商南明的眼神。 他只是苦笑着摇头:“能承担真相带来痛苦的人,有多少?” 可即便这样说,祈行夜还是认真与纪牧然对话,不是对一个孩子,而是对一个可以承担责任的“大人”,将纪光可能出现的未来,事无巨细的向他说明。 包括……死亡。 纪牧然死死咬着嘴唇,苍白的唇瓣被咬破的鲜血染红。 “我爸爸,你们没有其他办法救我爸了吗?” 他拽住祈行夜的衣袖,语气近乎哀求:“再想想办法吧,一定有的对不对?” 祈行夜心中酸涩不忍,反手轻轻握住纪牧然的手,郑重承诺道:“我没办法向你承诺我一定能救回纪光。但是,我可以向你承诺的是,我会拼命。” 所有办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绝不会放弃。 纪光的伤势太重了,远超过人类医学的极限,已经是某种人类尚难以触及的、类似于“法则”的存在。 人类血肉之躯脆弱,生老病死。 即便几名医疗官一起,在手术台上尽全力施救,却也无能为力。 “血管,全碎了。” 医疗官向商南明汇报的声音哽咽:“纪队长已经完全失去了机体自主能力,血止也止不住,全靠输血和体外仪器在吊着一口气,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输进去多少血,就流多少血。只要仪器一停,纪队长立刻就会……就会停止呼吸。” 心肺功能,造血功能,维持人类生命的所有器官的运作。 所有的一切都在靠着体外仪器支撑,相当于用人类顶尖科技打造的机械,强行为纪光造出了一整套机械生命,在体外支撑着名为纪光的灵魂,眷恋的抓住人间,不愿放手。 “对不起,长官,对不起……” 医疗官的眼中有泪光:“我医术有限,尽力了。” 纪牧然脚下一软,摔倒在临时手术室外。 罗溟也不忍别过眼去,喉结滚动压制自己坠向谷底的情绪。 祈行夜喉咙酸涩难言,眼眶发红。 然后,在商南明惊愕的目光中,祈行夜主动打给了明言。 “明院长,听说科研院有很多尚未进行成功验证的实验项目。哪一个,能把只剩一口气的人救活?” 祈行夜眼中有泪光,却在笑:“为纪光试一试吧——救一个从污染事件波及,将要死亡的生命。” 电话另一端的明言没有回答,只是手中的钢笔停顿,不紧不慢敲了敲桌面。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明言声线平静:“祈侦探似乎误解了科研院的工作,我们并非藏私不救,那些实验性项目,之所以叫‘实验’,正是因为后果不可预测,尚未拥有稳定的成功概率。” “祈行夜,你向我要一个生命的希望。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我将纪光成功救回来,你不会感激我,只会感激联系我的你自己。但如果纪光死亡。” 明言冷呵了一声:“你会怨恨我,将纪光的死亡归结于我。” 他淡淡道:“我已经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对此再了解不过。你告诉我,祈行夜,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明荔枝担忧的看着自家老板,大气不敢出。 但看到老板被自己血缘上的父亲刁难,他还是犹豫着迈出一步,鼓起勇气想要让老板把电话给自己。 虽然他从很多年前起,就没再与父亲通过电话说过话,但,万一呢? 万一父亲还是认他这个儿子,血缘关系能够为纪光换来一丝渺茫生机呢? 祈行夜却只看了明荔枝一眼,便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明院长。” 祈行夜平静问对面:“恕我冒昧——您夫人当年死亡的时候,您站在手术室外面,听医生告诉你无能为力的时候,您是什么心情?” 明言的眼神倏地狠厉,钢笔在他手中被硬生生掰断,墨汁溅了满手。 “你说什么?” “明院长,至亲至爱死亡的痛苦,您想要再体会一遍吗?” 祈行夜淡淡道:“不瞒您说,我出身民俗学系,虽然玄学为科学否定,但您一定清楚,玄学鬼神,是真实存在的。您今日如果不帮我救回纪光,别怀疑——” 他的声音冷下去:“我也会将纪光的死亡,怪罪于您,并且不仅仅是在情感上。” “从今夜起,我向您保证,您夫人死亡的场景,将夜夜入梦缠绕于您。纪光之死带给我的痛苦,我也会百倍,千倍的加诸在您身上。” 祈行夜的声线磁性沉稳,让人毫不怀疑,他既然说到,就能做到。 他轻笑:“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朋友比较多——不论是人,还是鬼。” “明院长,您愿意赌一赌吗?” 赌群魔环伺,痛苦不可终日。 电话两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围人在惊愕之后,就是颤颤巍巍的小心,连呼吸都不敢稍重一下。 不论是调查局还是科研院,所有老资历的人都清楚,明言,有一个不能提的软肋。 ——他那位早逝的夫人。 谁若敢提明夫人,明言必定暴怒。随之而来的,就是疾风骤雨般愤怒的宣泄。 可现在,祈行夜不仅提了,还堂而皇之的利用明夫人的死亡,威胁明言…… 就算是罗溟和匆匆赶来的局长秘书,都忍不住惊愕看向祈行夜,被他的大胆所震撼。 不出意外的,电话被挂断。 商南明无声叹了口气,握住祈行夜的手:“行夜。” 明言执掌科研院十几年,是与林不之齐名的庞然大物。不仅是在科研领域。 虽然明言对于弄权不感兴趣,甚至将科研院的行政事务剥离出去,干脆扔给了副院长张执,但不感兴趣,不代表做不好。 许多人恐惧于明家,不仅仅是因为明镜台。 更是因为明言。 商南明想说,他会再想办法,先让医疗部吊着纪光的命,再想方法向明言施压,让他同意救治纪光。 毕竟以明言刚刚的回复来看,科研院只是不想,不愿,但并非不能。 就在商南明刚开口说了几句话时,忽然间终端震动。 是张执打来的电话:“商长官,明院长说,请您把需要救治的调查官送往科研院。” 商南明倏地睁大眼眸,侧首看向祈行夜。 视线相对,祈行夜瞬间福至心灵般明白了一切。 他欢呼一声,立即难掩激动的奔向医疗官,开始组织人手为运送纪光做准备。 “但是商长官,我不知道明院长是怎样向祈侦探说明的,我必须要提醒您,明院长准备为伤者进行的,是极为危险的手术。” 张执斟酌着措辞,谨慎道:“这是一个在十几年前,明院长还只是研究员的时候,就提出来的假想。十几年来一直在试验,但从未成功过。” “甚至就连这个实验组的小白鼠,都没有一个成功存活下来的。一秒钟的生命都没有。” “我向您说实话,如果这项实验不是明院长名下的,换做任何的研究员,都会被立刻叫停。您……” 张执顿了顿,还是叹息道:“您一定要做好,百分百失败的准备。”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院长会同意收治伤患,并且冒着百分百的风险,启动这项实验。 当明言踹开他的办公室门,甩下一句“去把尸体接过来”时,张执都惊呆了。 ——当然,这部分不能告诉商南明。 没有人会愿意听到等待救治的亲友,被人直接说成是尸体。 张执:工作第N年,仍然觉得自家BOSS是个疯子。而且一年比一年更恐怖了。 然后,等看到躺在担架上,几乎已经是个死人的纪光。 张执:“…………” 他绝望:这个B班,我是非上不可吗? 但再如何不情愿,他还是任劳任怨的准备好手术室,保障好一切后备物资,调派了整个科研院最顶尖的研究员和临床人员。 甚至就在手术室旁边,还另外搭起了一个实验室,专门处理手术中临时需要的突发药剂。 需要药剂?需要器械? 不用担心!整个世界最顶级的一批大脑,实时为您服务,需要什么立刻进行研发改进。 上百人投入到了这场手术,与死亡争夺纪光。 墙上的钟表走过一轮又一轮,太阳东升西落,清晨复夜晚。 手术第49小时。 终于,红灯熄灭。 就连等候都已经疲惫的众人忽地站起,立刻围住了手术室。 摘下口罩走出来的明言,疲惫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垂着长长的眼睫,只瞥过站在最前面的祈行夜一眼,就力竭向下倒去。 被张执眼疾手快的接住:“院长!” 他赶紧回头大吼:“快,葡萄糖!拿葡萄糖和营养剂来!” 明言却依旧死死盯着祈行夜,指了指他:“祈行夜,你欠我一次。记得还。” 话音落下,便昏迷过去。 被副院长张执连忙带人推走。 祈行夜本来的焦急在听到明言的话后,顿时安定下来。 他看向后面走出来的研究员,眼神希冀。 研究员点点头,饿得声音发虚:“放心,活了。” 一瞬间,长廊上众人喜极而泣,欢呼着拥抱彼此,激动得无以复加。 “纪牧然!听到了吗?你爸爸没事,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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