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其变。”黑森平静作答。 “……也只能这样了。” 会议室安静片刻。 “他们第一手得到狂沙犯境的音讯。” 不知过去多久,马可苦涩启唇:“明知边境异动,竟有闲工夫学贵族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希莱斯终于听懂一句话,歪过脑袋,飞速瞟一眼两位长官。 看来狂沙果真有动静……他暗自心惊。 “不然呢。”黑森无可奈何,“他们很大程度上利用了信息差——音讯只允许流通绿洲阵营内部。” “趁大家分散注意力,目光聚焦安排各个骑士团准备军械粮草,抓住契机,然后暗中行事……” 接下去,二位大人聊得更多,希莱斯从中分辨出信息。 黑森大人解释,之所以尚未在大规模民间传开,原因之一,是边境的骚扰并没有几年前那样猛烈。 休战前为倾盆大雨,如今似绵绵细雨。 大家摸不准狂沙的意图,不知其是否打算再次攻打全境。 而第二点,亦是最主要的缘由——连年大规模战乱,令百姓们苦不堪言。 两三年前,狂沙突然没了动静,全境得以休养生息,好好喘口气。 不动,不意味着不存在。 于是绿洲阵营选择尽早修筑防御工事,不断派兵驻守边境。 而今狂沙再起,没把握的情况下,阵营不敢妄下定论,免得引起民众恐慌。 希莱斯打开几个罐子,放入些许丁香、桂皮等香料。 勺子一捞,盛满苹果、梨片和橙子皮。 香料的气息盖过酒香,他闻着味道,判断热红酒何时煮好。 希莱斯很快想通这些道理,毕竟加入灰影之前,他不过一介猎人。 他深谙——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越是会放大对狂沙的恐惧:五倍、十倍、甚至数百倍都不为过! 试想,一旦阵营轻率地做出决定,将事态公诸于世…… 犹如热红酒过早放肉桂,届时喝进嘴,满口肉桂的刺激,哪品尝得到果香? 惧怕、绝望、恐慌弥漫全境……那该是怎样一种混乱啊! 内稳不住,怎么抗外? 他听见马可教官意味深长地说:“只怕,‘内’已经乱了。” 冷风呼啸而过,灌入会议室,壁火忽地窜高一截。 希莱斯的心跳陡然漏掉一拍。 红酒。马可大人嘱咐,热红酒不能煮沸。 他企图转移视线,不去细想刚刚为什么害怕。 他往架子上取下锅子,呈出两杯褐红液体,端到木桌前。 两位大人止住话音,黑森首先开口:“忙完我那边,马可平时净使唤你做些杂活?” “……”希莱斯不知该怎样回应,他担心说错话。 顿了顿,他决定诚实作答:“会做。它们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需要照料马可大人的起居。” “他是个麻烦精。”黑森毫不留面子地评价,“辛苦你两头跑连轴转。” 马可“哎哎”两声:“没我这个穷讲究的,你哪喝得上这般好的热红酒?” 马可稍微吹两下,便吸进一口热红酒。 希莱斯忘记回避视线,感到有些好奇。他习惯喝热水,不过不会那么烫就下嘴。 因为继父以前告诉他,不论吃喝,咽进去的东西太烫,将来嗓子要变细,再吞不下任何东西。 “想喝?”马可举起杯子,望向希莱斯。 希莱斯回神,摇头。 马可只当他在客气,朝壁炉上方的台子一指:“那里还有空杯,想喝就去倒……没事,喝不醉你,大方点。” 这下坏了,希莱斯暗暗叫苦。 他真不想喝啊!刚才应该说明白的。否则大人主动发话了,他不方便拒绝好意。 希莱斯打完猎,扒皮砍肉抽骨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像屠夫; 此刻去倒热红酒,磨磨蹭蹭,像情窦初开、被兄弟推搡着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确实,让他杀个猎物,可比喝个酒简单多了。 他抬着杯子回到桌前,顶着两位大人的目光,再看看杯中液体…… 希莱斯视死如归,顾不得烫嘴,直接闷入一口。 “好喝吗?”马可笑问。 “……好,好喝。”如果最后一点酒味可以煮干的话。希莱斯默默补上后半句。 热红酒不煮沸,为的便是保留酒香。 不料,下一秒,会议室爆发马可的笑声。 “哈啊——哈哈哈哈!” 那笑声像极了烧开的水壶,一顿一顿的。 希莱斯:? 黑森一贯瘫着的冰块脸也有所融化,嘴里含口酒,缓过劲再吞咽。 “你明知那孩子不爱喝,还逗他。” 希莱斯:……? 原来马可大人故意的啊! 他早该相信尼古拉教官的一席话:“别看马可教训你们的时候一副严肃样,他一肚子坏水!” 喝够热饮暖身,两位长官又聊些有的没的,黑森提前起身告辞。 最近骑士团愈发忙碌,长官们的工作量增加至以往的两倍不止。 会议室的氛围看似轻快不少,回归平静后,香料与酒味仍恋恋不舍停留。 “怨我之前撤下你的队长职位吗?”马可随口问。 “不怨。” “哦?为何?” “当时只是不明白因何缘故,现在我知道了。”希莱斯认真道,“大人们缺人手,目前等待处理的要务极多。事务官照样不少,再身兼队长,恐怕加上影子都不够用。” 马可赞许地点点头。 他啜饮一口杯中液体,发出细微地喟叹。 “你来自绿盐城?” “是的,大人。” 杯子搁回桌面,马可一面整肃神情,一面向椅背仰去,双手交叠前胸。 “经历白湖城一事,想必你心中有些疑问,我也不例外。所以,我去翻了案卷,绿盐城曾被狂沙袭击。” 马可用最惬意的姿势,提出于希莱斯而言,最痛苦、最怅惘的要求。 “猎人村,对吗?与你的家乡出自同一个地方。跟我详细说说,希莱斯——你的身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否亲眼目睹?” 第53章 小狗骑士(一) 麻雀好似撒进绿浪中的豆子,站田野小径间随意跳两下。风一吹,“豆子”便跑了。 却不是因为风,而是脚步声。 男孩离家门只有几步路,走进栅栏,放下有他个子一半高的大布袋。他抬起沾满苜蓿气味的手,举门边上,迟疑片刻。 他把耳朵贴近木门,听见母亲愉悦的笑声,还有……纳坦的声音。 男孩一把推门进屋,与两位搂在一块儿的大人面面相觑。 “希莱斯?”笑音戛然而止,母亲唤他名字时有些慌乱。 希莱斯大步向前,扯着高大男人的衣角使劲往外拽。 “我早就看出来你对我妈图谋不轨!”他咬着牙,“别碰她,赶紧滚出我家!” 男人高大得像座山,希莱斯使出吃奶的劲想要扯动山,显而易见,后者气得不轻。 纳坦向后歪倒两步,硬朗的五官因笑容而软化不少。 “从今往后都是一家人,是滚出‘咱家’。”纳坦嘴上纠正。 “……”希莱斯手劲骤然一松,仿佛遭了晴天霹雳,呆呆望向母亲。 母亲羞红脸,轻轻颔首,羞怯的姿态浑如少女。 家里,多了一个男人…… “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纳坦承诺。 放什么心?放以后跟这男人同住一个屋檐底下,和母亲卿卿我我的心? 希莱斯气得直磨牙。 母亲特蕾莎是位坚强能干、聪慧温柔的女性。搬到猎人村后,不少男人想赢得她的芳心。 一口一个不介意她寡妇的身份,许诺将来给她好生活。 一群苍蝇!希莱斯如此评价。我妈才不要被你们这群臭男人染指! 经年累月,他帮特蕾莎挥开许多苍蝇,可偏偏没防住纳坦。 大家口中的好伙子又怎么样?这么多年母子俩相依为命不也好好的,他在努力长大,以后靠自己赡养母亲就足够了。 纳坦俯视面前的男孩。 细胳膊细脚,头发有些时日没剪,乱糟糟的——跟只瘦巴巴的小狼一模一样,瞧,一双灰眼睛装着怒火和戒备。 天知道他追求特蕾莎有多不容易。这小子百般阻挠,防贼似的防着他。 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上天保佑他一颗赤诚真心。 不过,小小年纪就懂得许多人情世故,知道保护母亲……纳坦看男孩的眼神柔软几分。 特蕾莎独自将儿子拉扯大,很是不容易。希莱斯除了“防贼”,其他地方懂事得不似一名九岁孩童。 好在,他已经向神灵起誓:他会照顾好这对母子,只要性命尚在,就不让他们再遭受苦难的折磨。 …… 希莱斯双脚悬空,坐餐桌旁埋头喝燕麦汤,嚼黑面包。 “别闹脾气。”特蕾莎轻声斥责。 “我没闹脾气……”他闷闷道。后又自知嘴犟狡辩,索性闭嘴喝汤。 今天午餐有肉,很香,很丰盛。 是纳坦猎来的。 以往除非节日生日,他和妈妈一年吃不上几顿新鲜肉。纳坦钻进家门不过两天,家里便飘满肉香。 他就是不愿吃这男人的一口饭。希莱斯发狠地啃黑面包,“嘎嘣”一下,松了的犬牙掉进燕麦汤里。 纳坦捧腹大笑,豪放的笑声在他听来十分刺耳。 “明天我学着炖肉,煮烂些,希莱斯方便吃。”他听男人笑道。 谁要你施舍啊……希莱斯忿忿想。 他捞出牙齿,母亲做的食物不能浪费,和着满口血,直接吞完碗里的燕麦汤,跳下凳子径自离去。 …… 希莱斯搬来椅子,踮着脚,努力伸手摸橱柜上方的磨刀石。 他搞不懂,自己对男人严防死守,为何对方还能笑脸相向? 他可不相信什么爱屋及乌,成年人有八百个心眼,估计纳坦比较能装装样子。 几乎用脚趾站立,希莱斯看不见磨刀石放哪,只能拿指头不停试探。 终于,他摸到边角;一点点、慢慢地把磨刀石拨向边缘。 身体已经拉伸至极限,希莱斯两腿都在打颤,他快抓住了……还差一点…… 他不知磨刀石正摇摇欲坠,处于自己头顶上方。假若如此坚硬的东西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希莱斯终归没能坚持住,缩手时指头不慎一拨,磨刀石翻下边缘! 丁零当啷一阵响,他刚反应过来,就见自己跌倒地上。身边坐着一位高大男人——熟悉的黑发,熟悉的刚毅面容。 磨刀石摔得很远,纳坦的胳膊细微颤抖着。 希莱斯腋下微微发疼,男人应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将他提起来,至于为何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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