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冀易斯忍着恶心看了一眼闻盼,随后迅速转身离开。 他在雨夜之中穿梭,不断回忆他记忆中的黑地下诊所,同时联系到当年某位因为巨额钱财故意造成重大医疗事故而被医院开除的同事,那人此时干的就是那一行。 几分钟后,那人发来消息,说他确实认识一位专门做额叶切除的人,并发来了详细地址。
第二十三章 冀易斯驱车到达城中村一个偏僻昏暗的巷子口。 灯光直直照进去,见不到底,巷子很深,也极为狭窄,路面坎坷不平,路砖湿滑,还有很多积聚雨水的坑,车子完全无法开进去,冀易斯只好执伞下车孤身前行。 周围房屋低矮,一栋栋建筑显得极为破旧,墙面斑驳暗黄,脱落下一层墙粉的地方像一个接一个的黑洞,这些房子并不规整,各家窗子似乎都在极力往外伸,参差不齐,张牙舞爪,各路电线于空中胡乱杂糅在一起,在雨夜像空中织起的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冀易斯路过一个肮脏且散发出恶臭的垃圾房,那熏天的腥臭味险些让他作呕,雨水混着酸臭的浓水,直将他恶心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他加快脚步,巷子里没有一丝灯光,但幸好他在夜间视物与在白天无异,他此时正像夜间前行的猫,虽然每一步都在尽量避开肮脏的水坑,但他的步子稍显急促,不免令裤腿沾上泥点子,他有些无法忍受,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 他来到门牌标着58号的一处房子,看外观根本没办法看出这是一家诊所,它的隔壁是几家简陋发廊,玻璃门内皆是黑黢黢一片,并不像是有人的模样。 他镇定地抬手敲击玻璃门,声音携上寒意,如这幽冷寒夜般沉闷,他问:“有人吗?” 寻问第二遍时,里面亮起了一盏昏黄小灯。门内杵着一个刚被吵醒在揉眼睛的瞎眼老头,那老头佝偻着身子够着听门口的动静,问:“谁啊?大半夜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黑地下诊所通常在夜间人员来往更为频繁,这老头既然身处诊所内,自然清楚大半夜上门的人是专门来找,不过老头还是极为小心,出口询问。 冀易斯打着一把黑伞,身形高大,面色如水般毫无波动,冷冷目光朝里面看去,道:“我找李医生。” “你有预约过吗?” “没有。” “唉,那你明天再来吧,他今天忙着呢!后面还有好几个手术没做,今夜你算是白来了。” 冀易斯沉声道:“其中是不是有个叫闻溢的。” 那老头敏锐察觉到来者不善,突然怒道:“我们不随便提供病人的信息!你要是来找人的,就不用费口舌了!” 冀易斯冷笑一声,一脚将玻璃门踹得粉碎,他关闭雨伞,一张俊朗苍白的脸被昏黄灯光照亮,轮廓一刹那仿佛柔和了几分,可面色仍然冷峻,他道:“找到了,又怎么能算是白来。” 话毕,冀易斯就在老头的怒骂声中迈着长腿朝里头走去,这黑诊所看外头破败,里头倒是各式精密仪器俱全,冀易斯很快找到地下室入口,穿过长长的一个通道,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里头透出光来,将阴湿的通道都映得亮了许多。 通道内随便发出一点动静都十分明显,皮鞋踏在地上,无法掩饰响声。 “死老头!我说过不许你在没有我的允许下随意进来吧!我今天还得做好几台手术,你能不能别来烦我。”声音从铁门内传来,一个小眼睛矮个子的男人整理着袖口走出来,站在门口那个蓝色的垃圾桶旁边,整理好带血的袖口才又开始取沾了血的医用手套,连头都没抬起来看一眼。 “妈的,取了今天送来这个病秧子的一块肝脏,他就流血不止,弱得要死,看样子怕是真的快死了!我刚把冰锥插进他脑袋切了一点你就跑来了,要是耽搁了时间,你他妈负责吗?!”那人还在怒气冲冲训斥,而后才又道,“算了,你既然来了就呆在这里等我两分钟,我把他该动的手术做完,趁他还有口气,赶紧叫小王起床准备把他送回去,反正他哥签了同意书,出事也赖不到我们头上。” “把谁送回去?”声音又沉又冷。 “就那个叫闻什么的!你…”那男人突然反应过来,终于抬头。 冀易斯眼底尽是阴鸷气息,他瞬间便到了那男人的眼前,掐着人的脖子瞬间将人悬空,他的身上仿佛瞬间被点燃了熊熊烈火,向来冰冷干冽的声音此刻竟然有些微颤,他不愿意相信地问:“你说,他快死了?”发出的声音像是巨石砸向地面,一字一轰鸣,沉重哑闷,咬牙切齿。 他的牙槽咬紧,全身所有的肌肉都在瞬间紧绷,他逐渐开始感觉到痛苦与煎熬。 即便已经从刚才这男人的只言片语中获得了大量可准确猜测的信息,他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只要这男人所说的不是闻溢就好了,只要这男人暂且没有伤害闻溢一分一毫,他就能保证自己绝不会动这个人一分一毫。 他不肯去想另一种可能,即便他明明已经猜到。即便一切可考证的信息都在指向闻溢,他也不想相信承认。 闻溢竟然已经固执地、成功地在冀易斯冰封的心上生根发芽,而冀易斯也是在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闻溢于他而言,似乎已经不再那么无足轻重。 原来,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闻溢离不开他,才这么地肆无忌惮。 他几乎快要将那男人的脖子捏碎了! “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他……啊呃,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冀易斯在听见那男子求饶的瞬间,抓住那人的头发狠狠往墙上砸,没几下,男人后脑勺就出现了一个大坑,人也直接昏迷。 冀易斯像扔垃圾一样松手,让那坨血肉模糊的脑袋和身体重重砸落在地,然后他快速推开半开的铁门。 “刺啦”一声,屋内景象一览无余。 他步伐逐渐沉重,宛如雕像般垂目看着闻溢。当他看到破旧手术台上那个胸口满是血迹,奄奄一息的人类时,他尘封已久的心上顿时震颤疼痛难忍,他看到闻溢虚弱地冲着他轻轻地笑,那双眼睛就快要闭上,好像在无声地对他说:“你来啦,我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就像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在死前看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只要能在死前再看一眼就够了,只要死的时候有冀易斯陪着就好了。 闻溢此时已经是瘦骨嶙峋,躺在手术台上宛如一架快要风化的骷髅。孱弱得不像话,冀易斯见过许多形形色色将死未死吊着一口气的病人,却从未有过今时今日般不忍,他终于体会到刀刃剜心般无法承受的痛楚。 那是连吸血鬼也无法承受的疼痛极限,无法测量,无法估量。他看见闻溢眼角滑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无色无声,他知道那眼泪尝起来苦涩,闻溢此时已经在弥留之际,冀易斯曾经无数次妙手回春拯救过许多许多的陌生人,却从未有过在他看到闻溢形销骨立的模样时这般无能为力。 他清楚地意识到闻溢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血液染红了洁白的被褥,甚至还在滴答滴答地滴落到地面上,刺眼得令他几乎快要不忍再看,那一丝微弱的气息难以捕捉,即便是冀易斯如此敏锐的嗅觉,也无法再抓住。他只能闻到闻溢身上死神降临的腐朽气味。 “你不会死的。”冀易斯僵硬的身躯矗立在那里,说出这句话时,他也分不清他是在欺骗闻溢,还是在欺骗自己。 闻溢能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枯萎,他已经再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可闻溢眼中的冀易斯依然那么漂亮好看,容貌美得不可方物,二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就算百年后他化成了一抔黄土,冀易斯依然能在人世间风华正茂。 真好看啊,他想。 口中苦涩,他忍痛道:“见不到你,我不会死的。” 闻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冀易斯,不愿移开分秒,只觉得少看一眼,便吃了天大的亏。 见冀易斯还是面色淡淡,终于认真地装起可怜来,他说:“冀易斯,我痛……很痛,我快死啦。” 随后他瞧见冀易斯的眸中闪过一丝动容。 冀易斯一言不发地拉起闻溢的手,獠牙咬破手腕,源源不断地向闻溢的身体中注入止疼的毒液。 身上剧痛难忍,心里的苦更甚,闻溢瞧着冀易斯的眉目,弥留之际不免想得很多。冀易斯身边总会有下一个闻溢吧,他既期盼冀易斯能够永远记得他,在他死后偶尔想起他时去埋他的地方看一看,却又小气得担心冀易斯会带着另一个“闻溢”一同前来,他想:我一定会生气的。 死都死了,冀易斯也不会怪他如此小气作怪吧,唉,他转念又想,随便怎样都好,只要冀易斯能来看看他就好了。 冀易斯的容貌与身形都在渐渐模糊,他越发看不清了,那张苍白枯瘦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滴。昭示着他即将在这个雨夜成为残破枯叶凋零的命运,但此刻他的冀易斯陪在他的身边,陪着他,直到他的生命结束凋零,好像,也没有再多的遗憾了。 可他真的没有遗憾了吗? 不。他马上就要死去了,化成一点儿尘埃,一丝摸不到见不着的缥缈尘埃!怎么会真的没有遗憾,他生前求而不得,一心一意地追寻,这短暂的一生里最遗憾的,就是冀易斯从未爱他。 他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抓住冀易斯握住他手腕的那支手臂,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开口对冀易斯说什么,可此刻的他,喉咙像是被强力胶死死黏住,刚才那些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现在已经疼痛得一句话也发不出来,他那双无神的双眼焦急得眼珠都快要蹦出眼眶,泪水在褚黑的眼眶中打转,他强行呜咽着发出微弱模糊的声音:“冀……易斯……你从始至终,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一秒?”他呼吸急促,问出这简短的字句,便呕出一口淤血,“咳!咳……你骗我一次吧,骗我一次。” 这撕心裂肺的低沉呐喊,却低弱得令冀易斯都难以听清,叫冀易斯翻腾起二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窜遍全身的撕裂感,冰封的心脏似有万蚁啃噬。 他一动不动,被闻溢这幅濒临死亡的模样震撼,一瞬间,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闻溢甜甜地对他笑,可怜兮兮地黏在他身上,缩在他怀里,手腕痛时也忍着痛默默流泪。长久以来,一直一直他身下乖乖地承受一切,那样温暖的体温,那般含泪的双眸,冀易斯的心中突然间涌起了万般不舍。 闻溢绝望地等待着那个求而不得的答案。 可冀易斯即便如此痛心,仍然如同往常那般维持着可恨的傲慢,不愿意回答他。 终于开口时只是道:“我没有允许你死,你怎么敢死?” 他声音沉哑,话音刚落便眼睁睁看着闻溢紧抓住他手臂的手指彻底松开,坠落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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