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没有,没有别人……”这时,邓子追的心底开始出现一个令他害怕的可能性,像是某个被他潜意识拼命掩盖、尽力否认的事实,在此时此刻,终于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除了,千秋……” “千秋?是你刚刚说的你的男友吗?”海一健飞快地追问,稍微用力捏住邓子追的肩膀,摇晃着他的身体,“他长什么样?你快告诉我,凳子,你说啊!” “他……他大概这么高,戴着眼镜,高高瘦瘦的,长头发,不爱笑,但只要一笑起来就跟仙女一样好看……”邓子追轻声说着,话音断断续续,比起是在对海一健描述,似乎更像是在回忆着纪千秋令他心动的地方,以此来说服自己,在纪千秋身上从来都只有美好,不会有任何的不安和伤害,“他总是穿着同一件长风衣,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味,他的手总是冰冰凉凉的,他,他……” 说着说着,邓子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无法否认,对于纪千秋的过去和身世背景,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不知道纪千秋究竟住在哪儿,也从来没去过纪千秋家里。有无数次,他察觉到了纪千秋对安齐有特殊的兴趣,对于渡通里发生的一切怪事,纪千秋从来没有表达过排斥,种种迹象都在说明,纪千秋并非普通人,但他一次也没有问出口过:千秋,你为什么不害怕?你从哪里来?你想要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一直在逃避,明明老任和师父都对纪千秋有过顾虑,只有他一直在自己骗自己,而在现在这一刻,邓子追终于意识到了。 海一健仍然在快速地思索着,他揪住邓子追的衣服,几乎大吼起来:“还有呢?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特征?他有灵力吗?他有呼吸和心跳声吗?不对,这些也都是可以伪装起来的,只要他怨力够大……他……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你快说啊!” “眼睛?”邓子追下意识地想要回答“黑色”,但所有的记忆开始在他脑海中翻滚起来,那些一直以来被他压抑下去的不对劲的地方,这时已统统浮出表面。邓子追浑身发冷,脑中嗡嗡作响,终于坦然接受了曾经不愿面对的真相,“通常是黑色,但是……我有看到过,偶尔……是红色的……” “是他,是鬼王……”海一健犹如遭到雷劈,倒抽一口凉气。他经历过的所有惨痛回忆都在霎那间涌上来,不论是他曾亲眼目睹过的鬼王的残暴,还是他痊愈不久、还记忆犹新的伤痛,最令他害怕得浑身发抖的是,万一三界真的彻底陷入混乱与仇恨之中,每一个灵魂都会活得像是曾经被复仇淹没的他!一想到这,海一健就冲着邓子追大吼起来:“他在哪?他们现在在哪里?!” 邓子追呆滞地看着海一健,他的大喊大叫和周围越来越浓重的风声裹在一起,把自己的双耳塞出了闷重的回声。邓子追觉得自己正在飘离他所处的环境,身上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一切都已无可挽回,直到他再次想起纪千秋的身影,胸腔深处突然就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令他清醒过来。 “我……对不起……”符纸从邓子追的衣袖中滑入他掌心内,他把黄纸放到了海一健手中,轻微呓喃着道歉的话。 海一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也顾不上说别的话,手中的符纸瞬间点燃,他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邓子追用力地喘息着,猛然看向远处,只见天空乌云密布,闷雷滚滚,狂风夹杂着血腥气息扑面而来。飞禽走兽早已不见,活人闭门不出,死人也难寻踪迹,一时之间,大街小巷都犹如世界末日一般冷清。邓子追还没有回过神来,他额间的天眼已自动睁开,乌鸦图案扑扇着双翅,让他看得更加清晰起来——天地之间,隐约飘荡着如滴入水中的墨汁一般的黑色光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这些分明就是他在阴阳相交之界里看到的,仇恨与恶毒的体现! 更多的幻视出现在邓子追眼前:愤怒感染了所有的人类,人人互相报复,视恨为生存的第一驱动力,杀戮和发泄成为了所有人的行为守则;一切死去的怨灵都在人间逗留,不愿离去,不再投胎,世界上再也没有新生命,只剩下老人在苟延残喘,人类即将灭绝,人间被鬼魂所占领;所有凡人创造出来的产物都已失去意义,科技、文化、娱乐、衣食住行都不再被需要,三界变为一团混杂纠葛的巨大血雾,物质逐渐消失,只剩下每个灵魂的执念在彼此对吼着……这个宇宙,就此走向毁灭。 而在这一切混乱的中心,只剩下一个身影。 邓子追掏出手机,打给了任崝嵘。 不记得是第几次了,但纪千秋认为,一定会是最后一次,他走向邓子追的家。 客厅,他们在这里缠绵过。厨房,有家常料理和中药的味道。卧室,还有一两件他过夜后留下的衣服。纪千秋走进来,看见邓子追背对着他,突然感到如释重负。 只要他一开口,一切大概就到此为止了。纪千秋从不认为邓子追是个笨蛋,这一刻的到来,本就是必然。 “子追。”纪千秋平静地唤了他一声。 邓子追缓缓转过身来,让纪千秋看见了他饱含泪水的双眼。他的神情中写满了痛苦,但没有意外和疑惑。纪千秋回看着他,久违地感受到了遗憾。 “海一健刚刚来过,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情。”邓子追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却没有犹豫,“你是鬼王,对不对?”
第71章 71. 为什么·阵法·枪尖 “海一健刚刚来过,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情。”邓子追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却没有犹豫,“你是鬼王,对不对?” 纪千秋眸光微闪,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 终于来到了这一天。 当邓子追心碎的质问传入他耳中时,他心里却异常地平静,甚至不由自主地暗自叹息,本来还期待他能早一些发现,省下了那些不必要的纠葛,“子追,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只是一个——” “为什么你要骗我?!”邓子追突然爆发出悲愤交加的大吼,打断了他平稳的话语,“我不在乎你有什么过去!我也不在乎他们想要抓你!我原本可以帮你——我会帮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放弃你,因为我爱你。我们本可以想办法解决所有的事!” “……你说什么?”他听见了那个关键的字,纪千秋停顿片刻,随后缓缓地伸出手臂,想要去搂住邓子追的肩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但是你骗了我,直到现在你还在骗我。”邓子追甩开他的手,却没有退缩,反而朝前一步,猛力揪住纪千秋的衣领,前所未有的愤怒在他的眼神中弥漫开。他把纪千秋拽到自己面前,来不及庆贺终于在对方眼中看到慌乱,与其鼻尖相对,心痛和绝望使他的双手紧绷得发抖。 这是第一次,当他们如此靠近时,邓子追察觉不到一丝该死的心动和喜悦。他的内心被痛苦和悔恨充斥着,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挫败和难过。 “你明明可以用任何身份来接近我们,你可以只做你的医生,如果你的目标从都到尾就是安齐……为什么……是因为我特别蠢,特别好骗吗?”邓子追咬牙切齿着,“你为什么偏偏要利用我的感情?你为什么要接受我?为什么要和我上床?” “你在想的是这个问题吗?不是怎么阻止我,不是去救你大师兄或者安齐,也不是拯救世界?”纪千秋的话音一如既往地疏离而冷淡,他任由邓子追浑身发抖地抓着自己。垂眼看向对方的双眸之中,猩红渐渐浮现而出。 “因为我需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你,为什么?”邓子追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额前亮起了刺眼的光芒,“我可以接受,是我做错了,是我害死了所有人,我愿意承担所有惩罚。可是……为什么是你?” “我……”出乎他的意料,纪千秋叹了口气。 邓子追很熟悉纪千秋的这个表现。 在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邓子追时时刻刻地留意着纪千秋的情绪,他知道纪千秋的内敛和稳定,像是把所有感情都放在了一块坚冰之中,只有偶尔的叹息之后,能见到冰块滴下同样冰冷的水珠,代表着难得的坦诚。 他为什么这样叹气?邓子追飞快地抬起头,错愕地看向纪千秋,竟在他的面上看到了无可奈何。 “我曾经答应过自己,让你起码开心着到最后。”纪千秋轻声说着。 邓子追露出一瞬的疑惑:“什么意思?” “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子追。”纪千秋突然温柔地抬手抚他脸颊,擦去他的泪痕,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这让邓子追心乱如麻。他难以否认,无论发生什么事,在他眼中,纪千秋从来都是一样的摄人心魂。邓子追想要扭开脸去,但身体已经被纪千秋紧紧抱在怀中了。 “你还想怎么样?”邓子追才问出口,几乎同一时间,他被纪千秋吻住了。 黑白交杂的光线瞬间从他们周围迸发开去,身边的一切都被裹在了阴阳爱恨的幻象之中,他们的过去和未来糅合在了一起,像是飓风一样包围着两人。 邓子追震惊地睁大双眼,前额的天眼闪烁起了金光。他揪着纪千秋的前襟,仍想要挣扎着把对方推开,但他的视线与纪千秋猩红目光相接,那刺眼而迷人的血色便立即钻入他的脑海中。蛊惑人心的温度随即蔓延开来,夺取了邓子追的全部意识。不过一刻失神,邓子追已不由自主地张开双唇,让纪千秋有机可乘,闯入他口腔之中,肆意汲取着他的神智。邓子追只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个粘稠、温热而无穷无尽的海洋里,世界将他抱在怀里,催促着他放弃反抗,把一切意志交出。 “嗯……”邓子追睫毛轻颤,额前的乌鸦标志亮得如同深夜中的信号灯,拼命地警告着危险。但他的身体被纪千秋牢牢地抱着,哪怕一点轻微的动弹,都只让纪千秋把他擒得更紧。纪千秋抬手按住他的后脑,修长惨白的五指深深纠缠着他的发丝,不断加深这让他窒息的亲吻。从令人根本无从招架的唇舌交缠中,邓子追只觉脑中思绪翻滚,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正在浮出水面,而某种力大无穷的牵引能量则钻进了他的思维中,勾引着,推动着,逼迫他做出并非自己想要的决定。 “唔……不……”邓子追的手指逐渐从纪千秋身上掉落,天眼闪得如同电量耗尽的电子屏幕,只剩下最后几秒的余光,终于仍是熄灭了。他浑身瘫软,晕倒在纪千秋的臂弯之中,从缓缓闭上的眼角处滑落一滴眼泪。 纪千秋仍然怀抱着他,殷红的双眸之中,噙满了难辨情绪的泪水。 周围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光线渐渐平息,外面的世界却已变了样——天空血红,风沙肆虐,万鬼倾巢而出,鬼差垂死抵抗,冲天的怨气聚起一个又一个直达天际的龙卷风,直冲天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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