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注定之事。 在这一刻,任崝嵘看清了一切,但为时已晚。 “我现在,明白了……”最后一滴泪,从安齐的眼角滑落,“是爱……” “不要……安齐,不要!”任崝嵘看着安齐在他面前闭上双眼,此生从未有过的疼痛从他的五脏六腑中同时爆发。他大声呼唤着安齐的名字,疯狂地亲吻他的双唇,不停地把女儿抱在安齐胸前,但不管他如何努力,气息还是从安齐的身上消失了。那一直以来萦绕在安齐身边的淡淡圣光,就像此刻任崝嵘无法停止滑落的眼泪一样,离开了他的视线,再也无处寻觅。 安齐就这么静静躺在他臂弯里,和每一次在他怀中熟睡时无异。任崝嵘猛然意识到,他面前安齐的容貌,早已于他记忆中的辛念菩萨一模一样了,只是那一双在数百年前也只直视过他一回的鹿眼,现在却再也不会睁开。 “不……安齐,为什么……”任崝嵘的号啕大哭声渐渐化作低泣,痛苦和恐惧逐渐被难以置信和愤怒所取代。 身后的空气出现了几阵波动,海一健凭空出现。地府立刻便感知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辛念菩萨渡劫一事因地府而起,如今渡劫失败,前来善后的自然也是地府之人。除了海一健之外,黑白无常倾巢而出,在凡间与狂欢中的恶鬼和怨灵缠斗着,但颓势越来越明显,通往天庭的阵法随时面临暴露。一旦天门失守,神仙插手,整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可能回到过去了。 “任将军……”海一健朝任崝嵘的背影步步走来,眼看着这凄凉而狼狈的一家三口,就算他见惯了生死尽头的惨状,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任崝嵘把安齐的身体和孩子拥在怀里,不愿松手,甚至不愿去察觉周围的存在和时间的流逝。他垂头凝视着安齐的面容,上面还沾有些许血迹,自己和孩子的体温仍在包围着安齐的身体,一切都还保有安然无恙的错觉。 海一健悲哀地看着他:“任将军,安齐很快就……” 突然,任崝嵘感到怀中松动起来,安齐的躯体开始消散,化作了尘雾和光线,从任崝嵘的双臂之中飘扬开去,融入空气,融入天际,融入整个三界。任崝嵘慌忙收紧双手,想要抱紧安齐的身体,却什么也无法再握住。本就不该属于这场轮回的安齐,注定也不会留下些什么。 “不……安齐!不要!”任崝嵘惊慌失措地伸手在空中扑着,一切却已无能为力了。他浑身发抖,高大魁梧的身体此时瑟缩颓废得像个残废的乞丐,怀里的孩子也差点掉了下去。 海一健见状,赶忙冲上去扶住他,替他抱着那还在小声啼哭的女婴。他正要宽慰任崝嵘几句,对方却又一头栽到了安齐魂断之处的地面上,那儿终于烟消云散,只剩下两件古怪的物件,令人心碎地静静躺着—— 一朵已然枯死的白莲花,和一捆佛光尽失的羂索。 任崝嵘将这两样东西握入掌心之中,用力捏着,全身都在因极度膨胀的情绪而紧绷发颤。他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呼吸沉重不堪,与外头可怖的电闪雷鸣越来越相像。 “任将军?”海一健看着他,还没来得及上前走近,忽然就见一圈金光环绕在任崝嵘身边, “啊啊啊啊——!”任崝嵘仰天长啸一声,与此同时,金光在他身上飞速旋转起来。一阵噼啪作响后,他已身披全套战神铠甲,神光刺目,怒发冲冠,威严逼人。但当任崝嵘站起身来后,他身上却分明带着让人又恶又怕的仇恨和怨气,不像个秉持公义的天神,更像是要报复私欲的恶鬼。 海一健吃了一惊,正要追上去,怒火冲天的任崝嵘已扬篷冲出,只剩下咆哮声响彻天地。 “纪千秋,今日本将便是再战死沙场一次,也必要将你打下十八层地狱!!!” 邓子追睁开眼,只觉浑身舒畅,神清气爽,眼前是熟悉的摞摞医书,研磨至一半的草药,昨晚忘记泼掉的残茶。他不禁勾起嘴角,扭头去看,那人就躺在自己身边,香肩白皙,颈侧有绯红吻痕,双眼紧闭,犹在梦中。 真想就这么多躺一会儿,哪儿也不去,邓子追心想。但今日有事要做,答应了的事,且是关乎天下太平之事,不得不做。 他翻了个身,搂住那人细腰,再把他抱紧一些。那人蹙眉闷哼一声,将要醒来,邓子追连忙吻他额角,低声哄着:“睡吧,多睡一会儿,今日可要在路上好些时候。” 听了这话,那人却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嗔怪地推他胸膛:“这不都赖你,给我招揽那些功夫,还不肯陪我去。” “不是我不想陪你去,是长生教说得明明白白的,说少主病情严重,见不得外人,就要神医先生一人,我又有什么法子?”邓子追无奈地再将他揽入怀中,亲吻他耳珠,閤眼嗅着他身上的药香,轻声叹气,“我亦只是想要让此事快快解决,一了百了,以后我们便不必再挂心这些无谓之事了。” 那人没有作答,倒是任他抱着。 “我答应过你的,我们会有在海边逍遥自在、与世无争的一日,一定会有的。”邓子追的低声喃喃传入那人耳中,同时,也刻在了他自己的心底,“我答应过你的,千秋。” ---- 主要角色死亡预警
第75章 75. 大局为重·寻盟主·无人生还 邓子追扬鞭策马,身后背着药箱,身前拥着那人,疾行三日,抵达长生教。 他们不顾教众打探目光,在山脚处拥吻。邓子追目送他随管家而去,还心情愉悦地去寻找那人喜爱的清幽地带,准备等他出来,还可休整些时日再打道回府。江湖中的弟兄手足们听说他在此处,纷纷登门造访,个个都劝他接任盟主,被他逐个拒绝。 “我已答应了神医先生,说好再不问世事,就是再不问世事。”邓子追与他们开怀痛饮,便是酒意上头,也仍把约定记在心中。武林中人听了他的答复,无不长吁短叹,皆称可惜。 但邓子追不在乎。他甚至快要忘记,他以前从不离身的宝贝三棱锏,现今究竟放在哪一个包裹中了。 直到,他收到了长生教的信笺。 “神医先生听闻小儿之毒仅有此一计可解,医者仁心,慷慨捐躯,只为了救无辜孩童一命。此等高风亮节,实在让本教主——” “你住嘴!” 见那教主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不可能之事,邓子追几乎忘却自己曾发誓再不夺人性命。他横扫整个长生教,将所有靠近前来的小喽啰全部打直重伤,尖利兵器直抵教主心窝。 那人的尸首躺在厅堂之中,心口处是赫然血洞,双目大瞪,神情痛苦,这样死不瞑目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是自愿作药? 邓子追知道,以他的功力,哪怕要与这教主缠斗三天三夜,他也有五成胜算,势必能手刃邪教魔头,为爱人报仇雪恨。但他想不明白,为何这教主毫无动手之意,任由他直取要害? 整个长生教,只剩下教众们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呻吟不止。教主仍是玄铁蒙面,好整以暇,负手而立,而角落处,却有总角幼童正探出脑袋来,惊恐万分地望着这边。 邓子追瞥见孩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本乃天经地义,但当着这无辜稚子之面杀他父亲,这并非邓子追本意。 见他犹豫,教主缓缓抬手,摘下面罩,露出令人震惊之容——玄铁之下,一侧眼眶之中,分明也空无一物,正如那人已冷却了的胸腔。 “要解那般致命、阴险的毒,你以为,只有你牺牲了?只要能救我儿的性命,莫说是一只眼珠,莫说取他人心脏,哪怕是要本教主自取心肝脾肺,本教主统统愿意!若我的心能用以解毒,我早已自剜。”教主面上毫无悔意,“这毒,本就是你们所谓正派人士要下在本教主身上的,我儿无辜误服,不论用何手段来解毒都实属应当,本教主问心无愧。” “你!”邓子追听得怒火中烧,三棱锏再往前递去,血意已从教主胸襟蔓延开来。 “你要杀我,我不怪你,但寻大侠可想清楚了。”教主咳出血来,却大声笑起,“我长生教手眼通天,当朝宰相夫人是本教中人,掌握天下私镖与暗箱走货的是本教中人,就连你那些侠客兄弟们爱去饮花酒的妓院也是本教中人开的。你明明知道,我长生教,你们灭不得,动不得,只能讲和,不然也不会留我们至今时今日。杀了本教主,会有何种后果,寻大侠比谁都清楚!” 邓子追怔怔地看着他,冲天的怒火与小儿啼哭声交杂在一起,令他心乱如麻。 “神医先生确实救了我的儿子,本教主并非不识好歹。我答应你,从今日起,长生教与武林一众白道结盟,一切正依寻大侠先前所愿。”教主重新带上面罩,信心十足地看向邓子追。 “你已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邓子追仍在厉声质问,手中的三棱锏已渐渐放低。 幼童跌跌撞撞地扑进父亲怀里,教主抱着儿子,低声回答:“若寻大侠不放心,大可接任盟主之位。有生之年,要杀要剐,任凭寻大侠处置。” 邓子追将武器捏得死紧,五指发白剧抖着,连带那曾饮血无数、从不都颤过一回的兵器,都哆嗦得再无对敌之力。 在他眼前,分明是毫无斗意的慈父,抱着他死里逃生的幼子。 “‘大局为重’四个字,寻大侠应当懂得。” 此言一出,他无以为对。 邓子追终究选择了离开,怀中抱着血迹已发黑的白衣人。 他发上的那一抹带子,正是多年前,从他此时所着衣襟上裁下的。 那支竹笛,随他一同下葬,还有他最爱的医书、研具。 一小方土丘,前头却立着两块墓碑。 “爱夫 千古神医 寄世怀” “罪人 寻遇之” 他还没死,心却已随着他入了土。 “多谢寻大侠一力促成和谈,才有今日与长生教结盟之事。为了天下苍生与武林和睦,寻大侠当真是鞠躬尽瘁了。” “确实,寻大侠为了向本教主证明诚意,当真做出了不小的牺牲。” “牺牲小我,以换一劳永逸,这便是大侠之举啊!今日正式公布寻大侠接任盟主之事,江湖中人都要等不及了,纷纷催着呢。” 见各派一团和气,长生教如约赴会,签字盖印,重金缴费,此前许多江湖恩怨,都能在此一笔勾销。盛世繁华之景,落入邓子追视线中,每一眼都如刀锋一般刺入他骨髓。 他愿意用自己的名与利,用自己的一身功夫,用他的武器,用他的心,用他的一切,去换一回千秋再倚于他肩头。但人死不能复生,哪怕他再想用下辈子只做凭吊一事,“整个武林不准”,长生教的狼子野心也不准。 “诸位说笑了,一切都有赖于各路英雄好汉通力合作,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只盼教主得偿所愿后,能当真信守承诺,莫要让一切牺牲前功尽弃。”邓子追面无表情,话语仿佛不经他口而出,只像是凿刻木石一般,直直向着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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