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才留意到,身边的师父脸色已一片煞白,只有眼眶发着红,双唇都在发抖,捏紧的拳头也微微颤着。郑小强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那一点,语气凄惨:“……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故意找上落单的清然,想让我们赶过去。只要我们一走,菩萨就危险了。” 邓子追从未见过郑小强这副样子,听了他的话,也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但抛开他与郑清然关系一向很好不说,就算只是点头之交,就算素未谋面,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怎么可以就此放弃?更何况,邓子追清楚知道郑小强和郑清然之前的羁绊非同一般,如果他们明知郑清然有难,却放任他被怨灵吞没,年纪轻轻就此牺牲,那郑小强的下半辈子还怎么能活得下去? “你是不是傻了?!”邓子追咬牙切齿着,狠狠给了郑小强一拳头,随后扯过符纸唤出长剑,再将剑一把扔进郑小强怀里,“那可是大师兄!你现在就给我去救他,要是不把大师兄平安带回来,我,我——我以后就没你这个师父!” 郑小强抱住那把剑,这是他自己也曾使用了几十年的宝物,在确认邓子追有能力继任之后,他就把剑给了这个小徒弟。这是白乌鸦代代相传的信物,也是凡人所能使用的灵力最强的武器,手持此剑,就相当于手握着整个人界的阳气。以郑小强的深厚功力,只要他尽快赶过去,还有机会可以带郑清然杀出重围。 “可是,菩萨那边……”郑小强的心已经飞向了郑清然,但对于整个人间更大的责任感仍使他留在原地,两种渴望来回撕扯着他。 “你当任崝嵘这个战神真君是花架子男模吗?更何况,还有我在,新阵法一会儿就能开了。这玩意儿我还没用过呢。”邓子追说着就把自己的智能手表塞到郑小强手里,然后马不停蹄地在ipad上划动着,输入大学的坐标,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去救他。对你来说,他是最重要的人,师父。” 最后几个字传入耳,郑小强惊讶地看着邓子追,还未答话,ipad便发出一阵噪响,他的身影立即消失,已被送往郑清然所在之地。 警报声仍未停歇,邓子追环顾着仓库,这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乱七八糟的法器和翻找过后无用的符纸堆。他抱着外壳已有些脱色的ipad,看着一屋子机器,突然有一瞬间的心灰意冷。 在一切发生改变之前,在恨意变得无可挽回之前,这里,这个快递点,渡通,曾是他所有的心血。 但很快,邓子追便浑身一震,抿紧了双唇,快步走到外头:“千秋?千秋,你好了吗?我们该走了。” 此时,整座城市都已被不祥的阴云所笼罩,仍算不上乌云盖顶,但冷风吹得落叶和塑料袋一起打着旋。附近的居民纷纷躲进室内,麻雀回巢,野猫钻入车底,所有生灵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纪千秋不见了。 不知为何,邓子追失去了大声呼唤的欲望。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眼前出现了纪千秋背影的幻像,他的发丝,他的那件长风衣,他消瘦高挑的身影,在邓子追的脑海中,渐渐地消失了。 刹那间,邓子追心里有个强烈的感觉: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凳子?”一把出乎他意料的声音传来,邓子追快速扭头看去。 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口,全副武装,手持武器,神情严肃。 纪千秋站在门口,开启空间的符纸在他的脚边,即将燃尽。他依然挂着惯常的微笑,轻轻叩响了房门。 等了一会儿,门才被打开,门后是任崝嵘有些焦急的面容。他看见纪千秋独自一人,似乎有些疑惑:“……纪医生,其他人呢?” 纪千秋脸色不变,冷静地看着他:“子追在渡通还有事没有处理完,他担心安齐的情况,让我自己先过来。” 任崝嵘的身躯把半开的门缝完全挡住,严肃的眼神之中不乏掂量和犹豫不决,明显是在思考着目前的情况。时至今日,他对纪千秋的信任依旧摇摆不定,但一直以来都看得出邓子追对纪医生的感情,眼下邓子追缺席,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天降医师,究竟靠得住几分,又威胁到多少? 纪千秋像是看透了任崝嵘的内心活动,就这么站在门口,任由他打量,既不催促也不动弹,一点也不急。 任崝嵘还在衡量着,这时,身后传来了安齐的轻微抽气声。他的脸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转头看去。纪千秋的视线也随之投向室内,但并未开口。任崝嵘回头瞧了纪千秋一眼,终于还是侧身让他进去了,关上门后就快步越过他的身体,小跑着回到安齐身边。 安齐斜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额角渗着冷汗,见到他们二人也无法像以前一样露出笑容来。任崝嵘飞快地握住他的手,眼神没有离开过他的面颜,快速地说:“大概一个小时一次了,刚才吃了点青菜粥,家里其他东西都备好了。” 纪千秋的眼光落到了安齐的腹部上,足月的孕肚笨拙而累赘地挺在他的腰前,此时正随着安齐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着,看一眼便令人觉得辛苦和疲惫。纪千秋凝视着,目光中流淌着复杂的情绪,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向安齐的小腹,感受着掌心底下有些发硬的皮肤和肌肉。还有那已准备好来到人世的生命力,透过体温传来,而正正是他已等待多时的事情。 不知道,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灵魂?以前有没有从轮回中走一遭,品过七情六欲,尝过爱恨情仇?是否有债要还,有恩要报?还是,这是一个崭新的魂魄,既不知道孟婆汤是什么滋味,也不晓得流泪是什么感觉?纪千秋苦苦寻找了这么久的东西,是不是就在这个孩子身上? 很快,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了。 “呃……”安齐有些痛苦的喘息声,把纪千秋的思绪拉了回来。纪千秋不露痕迹地将手挪开,低头查看着安齐的身体,“还没有破羊水,不疼的时候可以多活动活动。现在只能先观察着,进展可能视情况改变很大。”他沉思片刻,抬起头来,对安齐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但是现在一切正常,不用担心。” 不知是因为听了他安抚的话语,还是因为疼痛消停,安齐稍微撑起身体,也对他回以十分勉强的笑:“谢谢你,纪医生,如果不是有你在,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觉得累了,也可以趁能休息的时候多休息一下,一旦产程加快,就没那么多时间了。”纪千秋直起身来,从随身带着的行李包中取出不少用具,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把安齐和任崝嵘都看得有些心惊肉跳,“那从现在开始,我就留在这边,以防万一你们——” 手机的震动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任崝嵘低头去看,屏幕上赫然写着来电人“邓子追”。室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古怪起来,这个电话是任崝嵘与白乌鸦们约定好的紧急联系方式,如非重要大事,一般不会使用。任崝嵘瞥了一眼纪千秋,见他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些许,但没有异常举动,便还是接听了。 “喂,邓老板?对,他在这里。”任崝嵘面露不解,犹豫不决地应着话,“……这样吗?好,我跟他说,就这样。” 任崝嵘挂断电话,谨慎地看着纪千秋:“邓老板让你回去一趟,他那边有事情需要你。”
第70章 70. 阵痛·别人·毁灭 任崝嵘挂断电话,谨慎地看着纪千秋:“邓老板让你回去一趟,他那边有事情需要你。” 纪千秋稍感惊讶地睁了睁眼,片刻后,垂下睫来,情绪不明地轻声回答:“行,那我先回去。反正……也还有些事要处理。” 他这就离开了。任崝嵘心情复杂地看着门口,仍在不断揣测着目前的情况,但只要身边一有动静,他的注意力便马上回到了安齐身上。 “我想起来走走。”安齐深呼吸几下,努力撑起身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任崝嵘手忙脚乱地想要搂住他,但被他挥手拒绝了。安齐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对孩子出世的期待使他面泛红晕,虽然身体沉重笨拙,但意志坚定,令人敬佩。他自己撑着腰,绕着客厅慢慢地走着,任崝嵘保持着对他的关注,在茶几处翻出几颗巧克力来,递到他跟前,“要吃吗?” 安齐欣然接受,把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又伸手向第二颗。剥开包装后,他却把巧克力凑到任崝嵘的唇边,送入他口中。 任崝嵘稍微一愣,神情随即柔和下来。他倾身靠近,双手替安齐抱住坠在腰间的孕腹,低头凑近他的脸庞,极温柔地吻向他的唇。安齐轻叹一声,唇瓣微张,让两人口腔里融化中的巧克力搅作一团,带着轻微苦涩的香气充盈了他们的世界。 两人沉浸在瞬间的温情之中,直到阵痛又起。“呃——”安齐浑身颤抖着倒在任崝嵘臂弯里,在他的搀扶下,仍然坚持着,一步一步地走完了这一圈。 “凳子?” 邓子追慌张地回过头去,只见许久不见的海一健正朝他走近,身上穿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深色制服,仿佛是个从未来穿越而来的朋克战士。 “你……?你没事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邓子追几乎想要给他一个大拥抱,热泪盈眶地看着消失了一年多的老友。他上下打量着海一健,惊讶于对方的神情严肃和行色匆匆,浑身上下再也不见以前的吊儿郎当,“你这身打扮,是升职了还是转行了?” “这是死神的战袍,先不说这个,刚才怎么回事?”海一健似乎无意与他寒暄,紧张地抓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近,“我上一秒才恢复职务,下一秒,整个地府就都被震傻了,这种程度的怨力爆发,除了他逃跑那一次之外,就没人见过。你们是不是和鬼王正面冲突了?其他人呢?菩萨呢?” 见他如此着急,邓子追也收起了玩笑颜色,正经回答:“我们没有和鬼王正面接触,但安齐可能今天就要生了,鬼王大概是派出了他手底下所有的牛鬼蛇神,全部去袭击我大师兄了。我师父猜到这大概是声东击西的招数,但就算这样,也不能眼看着大师兄送死啊,他去救人了,我现在也准备去安齐和老任那边。” “不对,这么夸张的数值,不太可能是其他怨灵小喽啰造成的,鬼王本人绝对也做了什么……但既然战神真君在菩萨那边,那应该……”海一健苦思冥想着,忽然又皱着眉看向邓子追,“你刚刚说什么?安齐要生了?什么生了?” “他怀孕了,快生了啊,我男友还过去给他当助产士呢,都准备好久了。”邓子追回看向他,见他脸上写满了紧张,有些不太对劲,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笑出来,“……你之前不是,去探望过他一次?” “我回到地府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了,阎王大人都差点不准我复职,怎么可能允许我到凡间来?”海一健的神情更加严肃起来,认真地握住邓子追的双肩,逼迫他直面自己,郑重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本来就认识的几个人之外,你们还接触过什么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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